燕梨把谢大延夫妇轰走后自己也?坐不住,想了想还是去建章宫找顾珩。
她进来的时?候没让小太监们通传,一跨进大门?就看到了伏案批奏折的顾珩。
他?好像没有发现她,燕梨不欲打扰他?,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对迎上?来的李德福“嘘”了一声。
她小声感叹了一句:“还挺勤政。”
李德福:倒也?没有那么勤快,这几天经?常坐在桌案前发呆,把奏章封皮都快摸秃噜了也?没写下一个字。
当然,他?还没有狗胆包天地把这话说出来,因此只是恭谨地朝燕梨笑笑:“姑娘这是要等等?”
“嗯,我等等吧。”燕梨对李德福说,“我去偏殿等着,帮我拿本书打发打发时?间。”
李德福干笑:“要不姑娘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不了。”燕梨摇头?,“我在这肯定会打扰他?的。”
李德福:可?是陛下他?肯定已经?被?你打扰到了啊!燕姑娘你仔细看看,自从你进来后他?手里那本奏折翻过哪怕一页吗!
作为?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一把好手的李德福,当机立断地提高了声音:“那姑娘想看什么书?咱家命人去给姑娘找。”
燕梨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变成大嗓门?的李德福。
顾珩适时?地放下手中奏章:“阿姐来了?”
燕梨隐晦地瞪了李德福一眼?:“一点小事,你先忙你的。”
李德福白胖的面皮八风不动,深藏功与名。
“倒也?没有什么正事。”顾珩绕过桌子走来,“一堆废话。”
燕梨不信:“你多大的人了,还偷懒不成?”
“真的是废话,”顾珩随手递了一封折子给她,“这种东西反反复复地发,看得朕头?痛。”
是闽浙总督的折子,这官儿看名字就很大,燕梨有点敬畏地展开,也?不晓得会看到什么国家机密,说起来还有点激动呢。
“请陛下安blabla......近日天气炎热blabla......奏进台湾土产芒果及武夷山茶叶等......”
顾珩朱笔回复他?:“知道?了。此物无用,无需再呈。”
燕梨:“???”
她把那封折子又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定这上?面最有内容的一句话就是要上?呈芒果和茶叶。
她惊呆了:“就这?”
顾珩又默默给她塞了一封。
杭州巡抚的,洋洋洒洒上?千字,中心思想就一个“皇上?您好吗?”
燕梨:“.......”
燕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有些东西默默地幻灭了。
顾珩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每日的折子里十封倒有五六封都是这种东西,多看一刻都是浪费时?间。”
好像确实很无用,燕梨也?说不出继续劝他?的话,只得干巴巴道?:“那你休息会儿吧。”
“阿姐怎么想起来找我了?”顾珩收好奏章,不经?意般道?,“不是说不来吗?”
“确实是有点事。”燕梨差点被?他?一通打岔忘了正事,“你怎么把你那对养父母接进宫了?”
“他?们去找你了?”顾珩面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是。”燕梨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厌恶,“提了好些要求,我劝你最好一个都不要答应。”
顾珩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些:“为?什么呢?他?们毕竟养了我一场......”
“养你?”燕梨瞪大眼?看着他?,好歹还记着顾珩并没有给自己细说过小时?候的事,堪堪咽下一句差点说出口的诘问,气势不由得下去了几分,“养你会让你沦为?奴隶吗?”
顾珩眉睫低垂,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落寞:“他?们好歹给了我一片能遮风挡雨的瓦片,也?给了我一点吃的不至于让我饿死,确实是有恩于我。”
可?是他?们还把你当成口粮换给了别人啊?不是你机灵你早就变成别人盘中餐了不是吗?
燕梨简直搞不懂顾珩,他?的人设明明是暴君不是圣父吧?
可?是这件事顾珩没有跟他?说过,她也?只能憋着,呵呵冷笑两声:“哦?是吗?真是大恩大德呢。”
顾珩眉眼?含笑:“没有阿姐的恩德大。”
燕梨一噎。
她又想起来自己对顾珩干过的那些混账事,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怜惜。
她有什么立场去怪他?呢?他?这短暂的一生里,没有几个人对他?好过,谢大延夫妇好歹还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养了四年的,他?有些放不下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像他?放不下她一样。
“阿珩,”她突然问,“你还怪我吗?”
“我怪你。”顾珩柔声道?。
“你是该怪我。”燕梨道?,她话音又一转,“那你还怪他?们吗?”
“怪?不怪了。”顾珩声音越发轻柔了,他?脸上?流露出近似愉悦的神?情,“有什么好怪的呢?”
两个他?早就不抱有期待,又已经?注定了结局的人,他?去怪什么?
燕梨怔怔地,想起她最开始见到他?,顾珩因为?原主一个荒唐的命令被?打得浑身是伤高烧不退,她去看他?的时?候,听见他?呢喃了一声“娘”。
他?还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对于他?来说娘亲的全?部印象就是赵三花吧。
她也?曾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哄过,也?曾亲手为?他?缝制一件件小衣服,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人生中难得的温馨时?刻吧。
燕梨不知为?什么有些低落下来:“那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她不也?是他?念旧的受益者吗?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呢?
“阿姐不愿意我答应他?们的要求吗?”顾珩却?不肯让她就这么轻易混过去,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他?们对你不好,不值得。”燕梨声音冷硬,“当然到底值不值得,还是要看你自己。”
“因为?他?们对我不好,所以阿姐不喜欢他?们吗?”顾珩若有所思,眼?中笑意更浓。
“是......”不对,她陡然反应过来,“你不怪他?们你就让他?们穿粗布衣?你怪我你好吃好喝地供着我?”
顾珩大笑:“阿姐反应还是很快嘛。不过我没有骗你,我确实不怪他?们,也?确实怪你。”
燕梨蹙着眉,直觉他?这句话里蕴含着很大的问题,不过自七年后重逢,她就一直也?搞不清他?弯弯绕绕阴晴不定的心思,只得把这丝疑惑先按下不表,问道?:“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接进宫?”
这件事越想越不合理。
顾珩六岁就离开谢家,他?改了名字,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六岁小孩长成了如今高高在上?龙章凤姿的帝王,别说他?和一对农民夫妇大概率没机会见面,就算当街面对面碰上?,谢大延和赵三花还能一眼?就认出他?吗?
难不成是顾珩主动找得他?们?可?顾珩主动找了过去,却?既不善待也?不报复,他?要做什么?
“既然有人想要他?们出现在我面前,”顾珩唇角勾起,眼?中却?并无一丝笑意,“我当然要笑纳了。”
燕梨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你没有怀疑过我的出现吗?”
“没有。”顾珩眉眼?温柔的像一张精美的画皮,“阿姐,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先找到你的。”
我找遍了这万里山河的每一寸土地,不会有人比我更早找到你。
我怎么会怕你心怀企图呢?
哪怕你是抱着目的来的,也?比永远不出现要好。
我不怕你对我有所图谋,我只怕我找不到你。
你图谋我什么都可?以,江山、性?命,你都拿去,只要不要离开我。
只要你不要离开我,那能死在你的怀里,就是我最大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