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翼挽教授,那个垂暮的老者,终于耗尽了人世间最后的光阴,带着众人的敬仰,长眠于世;
他留下来的作品依然被奉为珍宝,供世人品鉴欣赏。
其实?江有枝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内心有所触动。
这个老人曾经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在办公室里跟她说起仓央嘉措的事迹,说喝茶的好处,说她的作品有灵气,但是年轻人的灵气不应当如此。
这个老人也会躺在病床上?,喃喃地喊着自己过?世的女儿的名字。
他的葬礼定于六月二十五日,那天殡仪馆里来了很多人,大部?分是杨老的学?生,不乏社会名流和同样美术界的泰斗。
杨翼挽没?有亲人在世,他毕生的积蓄都按照他的意?愿捐赠给了边境的军人。
“他们要将?杨老先生的遗体和杨清桦女士埋葬在一起。”许露眼边红红的,“枝枝,好端端的一个人,真的不在了。”
“就?像你说的,他们会上?天堂。”
“可是不在了就?是不在了。”许露哽咽着,不知道怎么就?哭了。
江有枝把她揽过?来,许露就?声音很低很低地哭。
她们坐在殡仪馆的长椅上?,看到不远处,一排穿着军装的男人在向杨老先生的遗体行脱帽礼。
杨老的骨灰将?被送往烈士园林,江有枝突然想起,沈岸的父亲也埋葬在那里。
只是那一瞬间,二人的视线相交,她立刻弹开?,他却朝她走过?来。
伸出?手,带走她肩膀上?的一片树叶。
沈岸的呼吸声很均匀,就?和她很近的距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认识了那么久,也经历了那么多,一起参加这场葬礼,却能想到同样的一个回?忆。
那是沈岸第一次带江有枝来到自己父亲的墓前,她朝着上?面的黑白?照片挥了挥手,道:“沈叔叔好,我是你儿媳妇~”
她好像可以很坦然地面对死亡。
那天他们离开?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我希望我死之后,也可以被埋在这里。”
她跳起来去捂他的嘴:“不行,我们得葬在一起。”
很跳脱的一个对话,她没?说“你才不会死呢”“别说这种丧气话”云云,她的眼神很清澈,也很认真,她说的是,我们得葬在一起。
她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可是她已经不会再向他露出?那样的笑来了。
“沈三哥,”她后退了一步,笑容礼貌却疏离,“你还没?有去边关呀?”
他轻抬手,将?那片叶子扔在旁边的花丛中:“本来已经启程了,接到消息,回?来参加老先生的葬礼。”
“哦,那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你也是。”
很平常的一段对话,就?像普通朋友之间的寒暄。
沈岸很久都没?有说话。他每听到她清甜的声音喊句“沈三哥”,心口就?像被敲击了一下。
江有枝也没?有说话,微抿了一下唇,就?打算往另一个方向走。
身后传来一声“小?枝”,她转过?身,歪了一下头?:“怎么了?”
沈岸顿了一下,从前胸的口袋里拿出?那支白?色素描笔,放在手心里,递过?去,声音很轻:“你的。”
江有枝接过?去,打量了几眼这支笔。
她眼中一瞬间的陌生让沈岸呼吸近乎停滞。
“是它啊……”江有枝认出?这支被它用旧了的素描笔,“竟然还在,你从哪儿找到的?”
沈岸喉结上?下滚了滚,回?道:“京郊的小?别墅里,前几天保洁过?来打扫的时候,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发现的。我想应该是你的,就?给你送过?来了。”
“好神奇啊,这还是我初中那会儿用的笔呢。”江有枝仔细端详了一下。
她曾经很宝贝这支笔,因为这是温锦书?留给她的东西。
良久,她抬起头?笑道:“难为你还特地过?来给我,谢谢啦。”
“小?事而已。”他声音浅浅,看到她的表情,也跟着嘴角一弯,露出?几分微笑。
“但是我现在不怎么画速写了,”江有枝蹙起秀眉,思量几许,“而且我在柏林那边带回?来了好几支新的,用的也还算顺手,这笔实?在用不上?了。”
沈岸呼吸一滞。
她说着,转身走到边上?的一个拐角处——这支用旧了的白?色素描笔被“哐当”一声扔进垃圾桶。
沈岸站在原地,还没?有觉察的这刹那,眼边已经微微泛红。
这支笔,他在身上?带了两年。
他以为,她拿到这支笔会很开?心。
但是她只是礼貌道谢之后,没?有丝毫留恋,转身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因为对她来说,曾经那样宝贝的一件东西,现在已经没?有了价值。
所以他这两年,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深情,所有的睹物思人,就?像是天空中鸟儿飞过?的痕迹,轻飘飘地随风而逝了。
连一抹丝云都不曾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