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安静,雨声时有时无,淅淅沥沥;马儿勤勤恳恳拉车,时不时打个响鼻;蓝桥低声和马儿聊天,请求它别再耍脾气,千万不要再一次‘离家出走’;偶尔,会传来属于崔俣的清越声音,介乎于成熟男人与少年,他的音色不高,也不太低,缓缓吐字时,有种特殊的韵律,听起来十分悦耳。
杨暄睁开眼睛,视线一下子就抓住了靠在窗边的人。
碧空如洗,翠柳凝露,乌木青纱内,是皎如月莹如珠的少年,眉目如画,青发鸦鸦,手臂随意搭在车窗,姿态慵懒,腕色如雪,指节修长……
脑海中好像蹦出一个词,形容眼下非常合适,可惜这个词闪的太快,快到杨暄来不及抓不住,已经散去。
“醒了?”崔俣转头看过来,眸里似乎带着外面水汽,或者天上星月,润泽明亮。
杨暄……伤口锐痛袭来,深呼一口气,神志慢慢清明,以冷漠注视回答崔俣,他的确醒了。
车内一时十分安静。
“你搭的草窝——”须臾,崔俣目光滑过来,樱色唇角扬起,“我帮你毁了。”
杨暄瞳孔骤然一缩。
“你搭的草窝不错,大小正好够你隐藏,湿草排列外覆可隔雨水,灌木于前可遮视线,雨大泥深,若非特别注意,不可能被发现。”崔俣缓声点评,越点评,发现杨眸色更深……他很满意这个效果。
停顿片刻,他伸手,修长指尖指着外面的路:“我们已转向六次,其中避过两次血迹,两片撕裂衣料,还有不正常的草木压塌形状。这条路已走近一个时辰,没再遇到情况,如若类似痕迹不再出现,我们这条路,非常安全。”
他没有动用自己的预感之力,时间紧要,他没空昏睡,他自信凭着这个脑子,也能走出坦途……现在看,还行。
杨暄面色恢复如常,目光如炬,嘴角讽刺:“不装了?”
旁的且都不提,只说初见时眼神,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微妙,言行举止看似自然和谐,实则……现在看,果然。
“你不是已经用毒物制住我主仆了?”崔俣视线滑过车壁,笑容更讽刺,“既如此,何必再演,不如让你知道我有用,哪怕要走,也舍不得杀。”
面前杨暄还是少年,不像几年后,眼底心头仿佛蒙着层厚厚的雾,让他怎么都看不透。眼前少年正是成长之际,青涩的很,尽管表象已经足够唬人,可之于对杨暄处处都太熟悉的他,就太容易看清了。
他非常确定,杨暄在观察他。
如果这个结果是有益的……未来有一切可能,可但凡杨暄感觉到一点不对,就会杀了他,毫不手软。
崔俣心头激起一阵异样兴奋,他喜欢这种挑战。
“一日……应该说两日前了,离我遇到你往东十里处,有个小客栈,有两队乔装打扮的武人突然激战,我携小厮匆忙逃出,凑巧遇到了你……”
崔俣将客栈里的事粗粗说了一遍,当然,他不能说知道杨暄身份,也猜破了客栈两拔人行为目的,仍然以忽悠管家,什么赈灾户部柳家朝堂攻讦私里谋银的那一套说辞。所有事件,客栈人员,各自表现,各样细节,他的怀疑,说的一清二楚,有关自己谋计……则少说了一半。
一边缓声说话,他一边观察杨暄表情。正如之前主动说路况一样,他希望杨暄能明了现下情势,知道自己很聪明,又不明具体内情,就像……为了好好活着,他必须朝杨暄递投名状一样。
车内寂寂如夜。
杨暄不动如山,神情没半丝变化,良久,眼敛微动:“你说你姓崔,可是清河崔氏?”
崔俣就知道,顺着这个思路,一定会想到这里!杨暄身为太子,纵久不在朝,政治嗅觉也还是有的。可惜——“我只是无名之辈。”他摇了摇头,“我族中最大的官,至今也登不了洛阳崔府大门。”
杨暄眉梢微扬,脸上的神情……以崔俣理解,就是:信你才怪!
能观察破局到这种地步,他不信崔俣是个普通人。
崔俣忍下,面色平和反问:“你呢?你是谁?”
杨暄眸底墨色滑动,隐有狡色:“你不是很能猜?”
死小子真会气人!崔俣再次提醒自己有颗无坚不摧的心,指尖抵住额头,做思索状,半晌,才道:“镖师?山匪?江湖世家?与主家失联的护院?家风习武的少爷?”他是真的很认真在帮杨暄想掩护身份。
杨暄指着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我撞到头,不记得了。”
崔俣差点喷出一口血,老子信你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