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问你,那面镜子,你是否动过手脚?”她问,犹如溺水的人拉住了一根稻草就想垂死挣扎。
他却不答,只是悲悯的看着她,就像大夫看着一个刚被确诊为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
在他的注视下,她原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很快便崩溃了。
她抱着双肩,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呜咽地问道:“我怎么了?难不成我竟是只妖怪?”
“哦!你觉得你是什么妖?”他绕有兴致地问。
“镜妖。”她崩溃地答道。
看着她满脸泪花的模样,他不忍再逗她,认真道:“那倒不至于,只不过跟寻常人有些不一样罢了。”
见她不解,他继续解释:“你看呀!这世上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死了,有些人却能活到七老八十,有些人天生幸运,出个门都能捡到金子,有些人却霉运连连,喝口水都能呛死,妻妾成群的大有人在,孤独终老也不少,王侯将相,贱民乞丐,这些都是命,而你的命就是可以比寻常人活得更长更久。”
“那是有多久?”
“要多久有多久,而且还年年十六,青春永驻,”他说到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种命,是多少凡人竭尽一生都求之不得的,你还哭,你让那些追求长生,害怕衰老的人情何以堪。”
要多久有多久,还青春永驻,换句话说,不就是……
“不老不死?”安绾月难以置信地重复这四个字,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没错,“不老不死”确实是一些凡人竭尽全力都无法实现的,哪怕是秦始皇,千古一帝,坐拥天下,派了徐福带着几千童男童女东渡去取不老仙丹,最终都未能如愿,含恨驾崩于沙丘。
但她从未想过要长生不老,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介凡人,除了身份显贵外,与芸芸众生并无什么区别。她的父母,她的祖父,这世上真正关心她的,最爱她的人都已离她而去,就算她能长生不死,这些她在乎的人都不在了,这样的长生又有何意义?
“难道不能改变吗?”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见她一脸的失望,他半蹲下身,不解地看着她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是人都害怕死亡与衰老,而你,并不需要经历这一切。”
“我不知道公子究竟是何人?但公子可知万物有生便有灭,生而为人,不老不死,有违常理,一旦被发现,非是我的福,而是我的祸。不仅我永无宁日,兴许还会连累到别人,我如何能高兴?”
一想到十年,二十年,几十年过去后,别人都日益衰老,她却依旧保持着十六岁的模样,到了那种时候,莫说皇宫王府,怕是整个天下都容不了她。
“原来你在烦恼这个,”白衣男子嘴角微扬,略想了会,一字一字道:“要隐瞒一个秘密,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在它还未公之于众时,把它隐藏起来。”
“如何隐藏?”她的宫里有那么多人,光是近身伺候她的就有十来个,他们迟早会发现她的异样,而她并没有能力离开皇宫。
“丫头,你可愿出宫?到一个远离尘嚣,远离争端,没有任何人认识你的地方去。”他起身道。
出宫?自她十一岁踏入宫闱那一刻,便意味着她只有出嫁之日才能脱离这个皇宫。但以她的身份,出了皇宫这个牢笼,不过是进入另一个牢笼。
即便她能如愿嫁给萧望,身为女人和一国公主,日常起居行走都有人跟着,她也无法真正获得自由。
白衣男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你如果想离开皇宫,我自有办法带你出去。可你得想好了,离了皇宫,这锦衣玉食,珠围翠绕的生活也皆会离你而去。”
她虽只活了十六岁,但这些年已享尽人间荣华,驷马高车,钟鼓馔玉,膏粱锦绣于她而言,想想也不过如此。
即使她有些舍不得这些,亦怕自己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会无法自理自立,但她若在留在宫里,迟早会被人发现她的异于常人之处,到时,必会闹得人心惶惶。她很有可能还会被人当成妖怪抓起来,受各种非议折磨,如此对比,自保方是上策,锦衣玉食又算得了什么。
“好,”她下定了决心道。但皇宫守卫森严,她还是有些不大放心,白衣男子究竟能不能成功地把她带出去。
“一言为定,”白衣男子胸有成竹地说完,又摆起了长辈的谱,“但我向来只喜欢知礼识数的晚辈,你想出去,好歹应该先叫我一声叔叔。”
她犹豫了一会,站了起来,有些生硬地向他屈膝行了一礼:“侄女拜见叔叔。”
“不错,这才有晚辈的模样。”白衣男子点了点头。
“敢问叔叔是皇族中的哪一脉?”虽然有些唐突,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白衣男子顿了一会,凝眸望向她:“仁明帝。”
仁明帝是□□皇帝的第五子,她祖父常提起的“五哥”,敬国第三位国君。
据史书记载:元宁六年,仁明帝禅位两个月后便病逝于含元殿,享年三十五岁。
她的祖父与仁明帝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二人感情最为深厚。
她曾因好奇向她祖父问起了仁明帝的事。她祖父若有所思地道:“五哥很久没来看我了。”
她那时隐隐便觉得仁明帝并不像史书所载的那样已病逝于含元殿。如今看来,她当日的推断是正确的——仁明帝非但没有死,还有后代传世。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白衣男子知道她长得与她祖母有些相似,又知道相士曾给她算过命的事。想是这些事都是仁明帝偷偷来看他祖父时,听他祖父提起的,后仁明帝又把这些事告诉了她这位亲叔叔。
仁明帝当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皇宫,这位叔叔作为仁明帝的儿子,自也有办法带她出去。
“叔叔。”竟已知晓了他的来历,她对他再无任何戒备疑虑。她又唤了他一声,这一唤跟刚才的试探不同,却是真心实意。
“走吧!”白衣男子向她摆了摆手。暖色的晨光在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似真似幻的薄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超然物外。
“是。”她点首应着,不悲不喜,迎着朝霞,紧随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