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只剩下她自己。
事实上,她从外面倒了垃圾回来,一手抓着苕帚,一手握着簸箕。
步伐轻盈。
教室的后门虚掩着,夕阳顺着门缝溜进来。莫琪瑾推开门,和大片余晖一块儿钻进了教室。
一眼便看到还在座位上坐着的周珩。
他一只手支着前额,指节弯曲的弧度明显,拇指抵着食指,挑起额前的碎发。
其他几根手指自然垂下,遮挡住眉眼。
夕阳在他的手背上拉出一条暖暖的色带,瘦长的手指渡了层半明半暗的光。
看上去像是在睡觉,又像是考试没考好的那种伤心难过。
把苕帚和簸箕放在指定位置后,莫琪瑾想起了周爷爷的话。
【我们家阿珩干什么都不行。】
【总考最后一名。】
她也没太犹豫,小步走到周珩前排同学的座位上。
也就是倒数第二排。
周珩个子高,又是转校生,被老师理所当然地安排在了最后一排。
莫琪瑾把书包从肩上脱下来,平放在课桌上,手伸进书包里摸出没做完的那份数学试卷,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哭吗?”
听到动静,周珩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支撑脑袋的手肘慢慢垂落,眼睑处掀起条窄窄的褶皱,眼神冷漠而尖锐。
哦,原来他是在睡觉。
这一老一少,不愧是一家人。
老的站着睡,小的坐着睡。
莫琪瑾抿了抿唇,好脾气道:“周珩别睡了,起来补课了。”
周珩眉眼中的锋利渐渐敛起,眸光却依旧清淡,声音听上去有些无语:“补什么?”
照顾到青春期男生敏感而脆弱的心灵,莫琪瑾将周爷爷的话换了种委婉的表达方式:“周爷爷让我们互帮互助。”
“所以我们来讲今天的数学试卷吧?”
周珩撩起眼皮打量她两眼,侧身拎起桌边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灌了一口。
少年微微仰起头,突起的喉结在夕阳中滑动。
微风追着窗户钻进来,灌进校服衣袖里,校服空空荡荡的,最终只描摹出了少年薄削的胸膛和清瘦的手臂线条。
喝过水的周珩应该是醒了困,他把矿泉水瓶子拧好随意一搁,面无表情地摊开手:“试卷。”
莫琪瑾其实是想拿周珩的试卷讲题的,但同样是考虑到青春期男生的自尊,她把自己的试卷递了过去。
周珩捏住试卷的一角,将卷子转了个方向,平摊在课桌上。他低垂着眼开始扫题,那层窄窄的褶皱便悄悄躲了起来,只留下浓密似鸦羽的长睫毛微微下压,这模样莫名多了几分认真和专注。
看,其实也是很努力的后进生呢!
周珩左手摁着右手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报时器一样,提醒着莫琪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光线里的尘埃浮浮沉沉,空气里弥漫着初春的味道,莫琪瑾听到他问:“哪题不会?”
“啊?”
可能是少女的表情过于震惊,周珩朝她扯了下唇,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视线重新落在卷子的空白处,他随意拣了支圆珠笔,倒扣在桌面上摁了下,又把笔尖重新翻转朝下,开始答题。
字迹潦草,笔力却遒劲。
写了两行,他手里的动作放缓,字迹变得工整起来。
这怎么瞧着,都不像是考倒数第一的水平......
解完题后,周珩又将试卷调了个方向,平整地铺在她面前:“看会了吗?”
莫琪瑾:“…...”
莫琪瑾本来想说,是我给你讲题,不是你给我讲题。
但一看,他做的是她没做出来的那两道题。一道没来得及,还有一道是做不出来。
于是,她默了几秒诚实道:“我不会。”
周珩皱眉道:“你很难帮助。”
莫琪瑾:“......”
直到周珩替她把黑板擦干净,教室的灯拍掉,她仍愣在原地怀疑人生。
教室门口,周珩的校服袖子撸到手肘处,书包的一条肩带挂在左肩上,另一条肩带垂下来。
他的目光低低地垂落:“莫七斤,不走么?”
莫琪瑾这才回过神来:“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不是说互帮互助?”周珩的声音从背后懒懒地传来:“来,我帮助你回家。”
通往榕树巷的柏油马路上,高大的枯木和绿色的矮树层层排列着,叠出层次感。
那些熬过了无数秋冬的绿叶仍翠翠欲滴着,不知不觉中已顽强地走过了年年岁岁。
而那些枯了一冬的树,正缓慢的跑出绿芽。
不知会埋葬在哪年冬天。
少年在前面走着,女孩儿落他一步。
少年的嗓音低低沉沉:“莫七斤,你跟着我干什么?”
莫琪瑾顺从地放缓了脚步,逐渐落下他一大截。
周珩又停在原地等她,等她追上他,他却又嫌弃地说:“莫七斤,走那么慢干什么?”
愣是莫琪瑾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瞪圆杏眼吐槽:“不是你让我不要跟着你的吗?”
然后,她听到他偏过头来低笑了一声:“走我前面。”
夜色渐浓。
今晚的风吹来丝丝暖意,裏挟着一丝燥气,明明才刚打了春不久,却恍若入了浓烈的夏。
莫琪瑾从他身边经过时,大片的月光洒下来。他浅浅弯起的唇,很像今晚的月亮。
还有少年身上独特的木质清香。
认识了三年的少年,在此刻才慢慢入侵了少女的心,像在心中建起一座巍巍的高楼。
在以后很长一段光景里,他们都维持着这种互帮互助的关系。
榕树巷小区。
三楼的少女在二楼少年的书桌上写试卷,少年则在一旁玩俄罗斯方块。
莫琪瑾写完会做的题,周珩接过她的试卷,只挑留白做。
指望周珩给她讲题不太可能。
但他的解题步骤会写得很详细,莫琪瑾大多数时候能看明白。
看不明白的时候,叫两声“阿珩”,他便会放下手里的游戏,指点她两句。
……
想起那些存在于青春期的心动,那些只属于两个人的缄默,莫琪瑾弯了弯唇。
可是后来,他们终于还是弄丢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