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前一世越来越相似了。
越来越相似的长相,越来越贴近的气度,只有那刻在骨子里的高傲,是一如既往的。
不同的,是她对他的态度,还有时不时的亲昵,这些都让他如同上瘾一般,难以割舍、不忍拒绝,哪怕有时候已经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不应该这样,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正常的君王和臣子之间是这样相处的。
那些时时刻刻与君王腻在一处的,是媚主的奸佞,是小人,是幸臣。
他曾经见女帝,与她的某一个郎侍相处便是这样,那郎侍也是她的郎中令,有些时候甚至能影响陛下的决策。
难道他跟那些人是一类的么。
宗长殊一皱眉,立刻强迫自己,拉开跟她的距离。
姚盼有点莫名其妙,忽见他沉下身体,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
他伸出了手掌,姚盼的肩膀被他握住,颇有些小心翼翼,五指轻轻收拢。
他的眼眶有一点儿湿润,在暗处反射的光芒,如同幽夜萤火,让她心底微悸。
给人的感觉,像一个低饱和度的瓷器,又清冷,又有种易碎的美感。他轻轻皱着眉,像是陷入了一个奇妙的梦境。
“是的,殿下,您是臣最重要的人。是臣发过誓,要好好守护的人。一直……一直都很重要,是臣唯一的弟子,是……”
他竟然哽咽了,这一停顿,便抿着唇不肯说话,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是前世的悔,是愧,
是所有遗憾。
姚盼结结巴巴地问:
“先生,你……你怎么了。”
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天答不上来话,像一头垂头丧气的驯鹿。
姚盼觉得有点好笑,怎么表个忠心,还把自己给感动了呢?她嗤之以鼻,却踮起脚尖,轻轻抱了抱他的肩膀:
“是不是梨梨说错什么了?……哥哥不要伤心,哥哥伤心,我也就不开心了。”
姚盼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室继承者,按理说,对于臣民的心思,她也无需过多揣摩。
只上一世执掌大宝那么多年,帝王御下那一套,她还是明白一点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过这个臣子就有点叛逆了,怎么还要她这个主君时时哄着才行?
姚盼轻拍着宗长殊的背,有点郁闷。
食君之禄,当事君以忠。
宗长殊,绝对有那种想要成为一代贤臣,流芳百世的心愿。
被君王器重,为君主而死,像古时候的那些名臣一般,如果较真起来,是会为全忠义之名,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的。
不过姚盼十分清醒地认知到:良禽择木而栖,宗长殊会这样,只是因为他以为,她是他能够鞠躬尽瘁的对象罢了。
他的那些话,也不过是说给,幻想中的君主听的。
毕竟一直以来的教条便是如此,学堂里的夫子,也一直都是这么教导的。
所以,是世人的眼光,成就了那个最初的宗长殊。
后面他会造反,也许,是源于他骨子里对皇族权贵、士庶之别的不屑一顾吧。
姚盼原本以为,宗长殊从根子里就是个坏种,装得清高,事实上,对权力有着超乎平常的渴望。
可,在东华书院的那十年,完全扭转了她的看法。
这位裴院首的弟子,日常除了完成自己的课业以外,作为她的伴读,还会常常来指导她。
姚盼故意出错过几回,以为他会无视,或往别的歧路引导,他都没有,反而像个正经夫子一般,对她严加要求,要是做错了,还会打她的手板心。
更不像外界猜测的,故意引诱,好将太女牢牢地捏在手心——
因为他根本就懒得那样做。
所谓的依赖信重,都是姚盼,在他身边多年所营造出来的假象。
简单来说,就是宗长殊并没有故意把她教歪,他好像是真的想好好教导她,好好辅佐她的,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虽然以前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很尊敬就是了。
改变也是在这几年,他不再随便让她靠近了,她进他退,一次次地强调君臣有别,男女有别,整天以臣臣臣来自称,让她有些感到危机,不得不加紧攻势。
姚盼算是琢磨明白了,这一世,宗长殊的轨迹便是完完全全照着忠臣的模板,一步一个脚印来的。
宗府的人都说,他们宗大人就是个冷心冷情,没有欲望的人,可是,亲爱的先生,
你这般渴求着君王的器重与垂爱,
难道不是另一种,
欲壑难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