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郁成朗的视线,便慢慢转移到了妹妹身上。
他的小妹妹阿暖,也?抬头看了眼他,然后又?垂下纤敏的眼睫,小脸无辜苍白。
郁成朗弄不清楚,她和陛下现下是甚么?关系。
但仔细想来,那肯定不会是相敬如冰的关系,但究竟有几分甜蜜情意,却也?无法确定。
他也?不想勉强妹妹,更何况妹妹也?未必晓得,她夫君的身份。
于?是郁成朗思索一瞬,只是含笑?对郁暖道:“乖暖,你夫君……”
郁暖立即淡淡道:“他有何用?兄长?若指望他,不若买块老?豆腐撞死来得痛快。”
她又?抿唇微笑?,有些轻慢不屑,淡淡道:“不过是随口之言,兄长?若要问他,尽可自去。”
郁成朗一噎,这话说的。
小姑娘,仗着你夫君人不在此,便蹬鼻子上脸了,可长?进不少。
赐婚这种事体,乾宁帝即位以来这么?些年?,也?只屈指可数的几趟罢了。
这可是莫大的荣耀,皇室那些个宗亲尚且不曾得,即便成婚尚须递予皇家许可,却也?不必皇帝赐婚。
说到底,不怎么?靠谱。
况且,她和周涵之间僵硬的夫妻关系,尚没有达到能拜托这种事体的程度,按照人设,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所以没那个金刚钻,她可不揽瓷器活。
至于?郁成朗,经过崇北侯府的事体,郁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就算知道点内幕,也?不足她惊讶。
郁暖没什么?话可说,横竖她不管。
十有八九没戏的事体,何必叫人失望。
南华郡主的视线,在他们兄妹俩中间来回扫过,拧了眉,尚未开?口,却听郁成朗又?道:“阿暖,哥不是叫你同你夫君去说,只他不是师从?了沈大儒么??你让你夫君,带个话给他便是,只求沈大儒能指点个法子。”
郁成朗提起周涵,从?来都用你夫君,自来没用过本名,郁暖便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不咸不淡。
非常像她夫君。
郁成朗冷汗都莫名冒出来,又?看过去,他妹妹垂下眼睛,还是一副乖巧柔软的样子。
郁暖想了想,沈大儒好歹也?是帝师啊,叫他指点你怎么?娶媳妇,仿佛也?不怎么?像样罢?
不过好在,这个老?头平易近人,自己活得也?糙糙哒,一肚子啰嗦话,没什么?架子,待她态度尚可。
周涵不理她,她就自己去找,也?没什么?。
于?是她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倒是南华郡主,拧眉,想也?不想,纤纤玉手迅速凶悍,“啪”一声脆响,一掌立马打在郁成朗胳膊上,用足了力道,估计都能红肿起来。
郡主点着儿子太阳穴,狠狠:“只这一次,你再敢麻烦你妹妹,你娘我头一个活活剥了你皮!还有,不许见?阿静了,听见?没?”
郁成朗也?没想过见?原静。
他还没到那种,情炽到难以自拔的程度。
愿意全?心?想法子,是身为男人的担当。
只情爱事小,于?他们这样贵族圈顶端的男人,不过是锦上添花,得之是幸,若失之交臂,便也?无憾。
不过南华郡主肯定不懂,她和阿暖母女俩有点相似,不过阿暖看着冷清聪明,其实根本不着调。
他娘倒是脑袋清爽,只是身为妇人,仍是把情爱看得太重。
这就是,男女之别。
故而,其实郁成朗也?不觉得,陛下会插手。
更多的还是投石问路,他想看看陛下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而他自己又?没那个资本,与陛下说起婚嫁之事,更没那么?大脸面求甚么?。于?是借妹妹之口,也?无妨了。
郁暖没想那么?多,她只想赶快把所有事都了解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脑壳都想缀了铅似的,愈发沉重起来,有时躺在床上,一夜醒来,已到了下午,却还昏昏沉沉醒不过来。
可惜的是,她回到府中,她夫君仍是不在。
这段日子,她也?听说了崇北侯府被抄家的事,男丁女眷,无一幸免。
男人流放到西南外两千里,或许途中便没了性命,女眷没入教?坊司,一朝从?鼎盛至衰败,不过是皇帝寥寥几句话。
至于?崇北侯,他并没有那么?侥幸,而皇帝并无多少善心?可以施舍,更没有让旁人敬慕他仁义的想法。
故而,陛下更不欲将?之囚禁终身,煎熬以示惩戒。
该死的便是要死了,在失败者身上,他寻不到任何愉悦。
自然,这种事,肯定不会被所有人赞同。要知道,审崇北侯,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彻查下来,所得到的结果,便是连根拔起之人众。
虽然,在这之前许多年?,便已然清理过,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查处的犯官仍有几十余人,连带着更往下的小官小吏,数目惊人。
只最近这几日,菜市口的血腥味,萦绕了许久始终难以散去,就连地上的青砖,都被染成了红色,洒扫多久都洗不干净。
这是一次残酷的清算,竟无一姑息。
郁暖只听了一耳朵,她身在府中,外头的风雨进不到耳朵里,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从?几个妯娌日常说话里听到的部分罢了。
但她知道,这只是个开?端。
乾宁帝根本不怕别人戳他脊梁骨,也?不在乎史书上到底如何评价他。
太过仁义的皇帝,到头来仍是一事无成,开?拓万载功业,只需凭后世功绩断是非,不须时人说。
郁暖却忽然,想起秦恪之。
更久之前见?他,还是个有些天真的小伙子。
她对这个人,没什么?跟多的感?情,但因为认得,而无论如何,他待自己始终足够心?诚。
她便希望他,至少能挺过流放,至少好好活下去。做不了侯府公子,做个安稳的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尽管风餐露宿,尽管幕天席地。
但他好歹能活下去。
已经很幸运了。
又?过了几日,郁暖对着窗边叹气?。
她知晓,周涵不可能一直都在她身边,很有可能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也?难得清闲。
相比起来,她就更显得微不足道了。
清泉正在给她按摩后脑,郁暖觉得舒缓许多,但本身的胀痛却并没有缓解多少。
郁暖就沉思一会儿,他不来,她就得去就他。不然穷等,等到甚么?时候,那才?是个头儿?
只是,她又?不可能自己跑去宫里头。
郁暖想了半日,还是没结果,只觉脑袋更疼了。
于?是她挥挥手,示意清泉退下。
清泉有些担忧,与她道:“我的小姑奶奶,这可耽搁不得,不请大夫又?怎么?成的?您成日昏睡不醒,醒来仍是没睡醒的模样,这般不寻常,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才?是根本。”
郁暖觉得头更痛了。
叫大夫没用啊,叫陛下有用啊。
但她也?不能说,于?是只是摇头道:“不必,让我歇会子罢。”
只短短几日,她好容易养起来的一些肉,便又?消减下去。
不必看铜镜,她自己用手也?能摸到,锁骨凸的太过明显了,下巴也?愈发尖了,本就没有什么?肉的胸脯,也?变得更平了,伸出来的手指越发苍白纤细,像个画了皮的女妖精。
郁暖有些无聊地想着,不如直接进入最后一段罢。
她想直接拔剑自刎了。
但也?只是想想。
尽管接受会死掉的事实,她还是想努力,稍稍活得更久些。
用尚且鲜亮的双眼,多瞧些景致,再以温热的舌尖,多感?受食物的甜咸滋味。不论好坏,五感?犹在,她便庆幸。
因为谁都不晓得,死后的世界,真正会是甚么?样。
郁暖这夜一睡,便没能醒过来。
直到隔天傍晚,她才?堪堪醒过转。
她自己醒过来,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累。
但毕竟没什么?正常人,会沉睡将?近一整天,怎么?唤都唤不醒。
这说明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偏生郁暖自己没什么?痛苦的感?觉。
旁人都吓得要死了,尤其是郑夫人,只怕这小姑娘出个甚么?好歹来。人家把老?婆托付给她,只图小姑娘有个清净心?安之地,可结果人却昏迷成那样。
岂能不叫人悬心?。
万幸,没等郁暖出甚么?事儿,上头那位,稍动手指便是山河飘摇的当权者,便已然百忙中赶来。
正是政局动荡,风雨急骤的关头,皇帝却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纤细瘦弱的手,于?床头,沉沉端详着她的睡颜。
苍白的,娇气?的,大半张脸都没入锦被里,只余下冰白的额头,和微蹙的秀眉。
她睡得这样黑沉,始终不愿醒来。
郁暖睁眼的时候,却没有见?到什么?人,只有清泉在她身旁候着。
清泉却告诉她,三公子在正午时回来的,守了她一下午,现下去前院书房了。
郁暖垂下眼睫,甚么?也?没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