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京城的枫树上?落下了第一片枯黄的叶子。
打从丞相寿宴以后,时倦再一次坐上?了戏中的莲花台。
这是班主的主意,因为他那天在丞相府的弹奏太过惊艳,班主在询问得到同意过后,果断将这一段加进了新排演的戏里。
大伙儿近期本就在排演新戏,台本几乎天天变,如今再改一段着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适应了半个月,一直到月末时,终于在照仙楼上演新排的戏剧。
浣花班在京城不缺名声,演出新戏的消息放出去后,当晚的茶楼里几乎人满为患。
此前的时倦为了隐瞒身份低调过活,干的一直都是后勤工作。如今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单单亮相时那一瞥便吸走了大半宾客们的视线。
叶怜一曲唱完,其他扮演小角的人先一步下了台,留主演应付宾客们的吵闹。
时倦因为坐的位置颇高,从莲花台下来后,正打算直接离场,下?方却忽然有人喊道:“乐师先生,趁着现在有空,不如也下?来喝一杯?”
叶怜已经被客人叫下了台,正站在中央最大占地最多的那张桌子前?陪桌上?的老爷谈笑?。
那老爷是茶楼常客,一直钟爱戏曲歌舞,叫叶怜也是为了更好地与他探讨。
而方才开口的则是这位老爷身边那位与他有五分相似,一看便知其血缘关系的年轻男子。
时倦想了想,点头应下?,走下台。
那年轻男子面上一喜,一边招呼着人,一边朝桌上?一示意:“公子不打算给我们敬杯酒?”
时倦拿起桌上?的酒壶,在空杯里斟满酒。
男子早便注意到他了。
之前?还只是在台下看不分明,如今距离一近,男子便发现面前的乐师生了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眼尾含了一泓清池,如今眼睫微垂,眸光更是无波无澜,像天华山初降的细雪。
这白衣的乐师是个美人啊。
时倦端起杯子。
男子与他碰了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握住乐师的手腕,往自身的方向将人一带。
时倦没想到他会有这番动作,空中的那只手下?意识扶了一下?木桌。
男子搂着跌入怀里的人,黑发扬起的风令他心神荡漾。他伸手,缓缓抚上?乐师右眼眼尾的地方,笑?吟吟地道:“公子这枚泪痣生得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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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那位乐师先生便被那纨绔拉进了怀里,碰……”
“砰——”
容许辞执着笔,笔杆穿过足有数寸厚的纸张,深深地陷入木质的长桌中。
木桌自笔杆的孔洞向四周寸寸龟裂,延伸出密密麻麻的裂纹,而后“轰隆”地一声,整个木桌断成了两半倒在地上,上?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下?来。
徐卫眼皮子一跳,用尽全力才?克制住想要后退的冲动。
容许辞缓缓抬眼,唇边竟是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眼里的东西翻滚得浓稠,黑得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后来如何?,怎么不说了?”
徐卫头皮发麻:“然后……”
他“然后”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容许辞拿着那支毛笔,似是随意地朝对面的人一掷。
毛笔的尾部擦着徐卫的脸飞了出去,在墙壁上?砸出一个凹痕。
徐卫只觉得脸庞被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再不敢耽搁:“那个纨绔就问乐师先生愿不愿意陪客,而乐师先生他……”
容许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打算……”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这些天来,徐卫作为双方都有接触的中间人,如何?看不出自家殿下对那位来历不明的乐师的在意。
他说完这句,本来已经做好了对方发飙的准备。
可他等了半天,容许辞却像是哑火了似的,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木桌坍塌成的狼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掌心留下?数道深深的指印。
徐卫试探着道:“殿下,您若是不希望他们见面,其实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
那些明面请人喝茶实则明嘲暗讽的行为,其实大多都只是能力不够导致的过程的繁琐和?陇长。
其实很多京城人并不理解,为何周围的人都那么怕容许辞,毕竟从表面来看,对方分明只是一个单纯又无害的少年人。
但事实上?,只有朝中重臣,方才有幸见识过对方的真实模样。
仔细算算,那差不多有十年了。
那时大夏还不是如今繁荣安定的模样,虽然边域大,但毗邻国大大小小也有十数个。
国家一多,各种摩擦自然也跟着增多。
那是战争最频繁的一段时候,后来有人谈起,那边关向西至河西走廊,东至滔天海面,南至秦岭淮河,一直往外延伸,每走一步,便是一具死尸。
战殍遍地,血流漂橹。
那时的先皇已还未退位,而当今圣上也还不是圣上,而是一个被册封为“承王”的皇子。
却亲自挂帅随军出征。与此同时被他带去的,还有刚刚年及八岁的皇孙。
也就是容许辞。
按理来说,一个皇子位功名出征就算了,只要脑子没傻,怎么也不至于还带着儿子上?战场。
可惜的是,那会儿先皇已经日薄西山,对皇位权势愈发看中,也愈发不愿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