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惊秋摇了摇头。楼玄之问道:“我听说镜儿为这件事动了气,同你动剑了?”
“是。”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是我的授意。”
余惊秋无奈一笑,“她已经同我置气,何必告诉她,再让她同师父置气。”
“你啊,你,唉……”楼玄之待余惊秋要柔和得多,对这徒儿,他从未声色俱厉过,只是此时此刻,也不禁露出着急的模样,“你就不问问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惊秋对楼玄之的反应不解,如实回道:“师父要说的时候,自会告诉徒儿,师父不说,徒儿就不问。”
楼玄之微垂了头,反剪着手,直摇头,这不听话的有不听话令人恼怒之处,这听话的也有听话令人忧急之处。楼玄之柔声道:“去吧。”
余惊秋一拜,“徒儿告退。”回了澄心水榭。
等到四个徒儿都走了,楼玄之回到书桌前,拳头轻轻捶打桌面,满脸忧容,长叹不止。
陆元定问道:“师兄,何故叹息不止啊?”
楼玄之道:“你也见着了,我这几个徒儿,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陆元定抄着手,“我瞧着挺好。”
楼玄之复叹一声,望着天外,“不知何人可为柱石,接我宗主之位,撑起乾元宗啊。”
陆元定豁朗,“师兄啊,要我说,你这五个徒儿,都是可雕琢之才,假以时日,必成人杰,师兄怎会苦恼后继无人呢。”
“哼,他们五个……”楼玄之摆了摆手。
“怎么?”
楼玄之道:“山君天分是少有的,但慧极易早夭。”
陆元定点点头,他赞同这话,“我知道,也是因此,师兄你才让她在武会上输掉比试,让她藏拙。”
“她心地又太慈软,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希望所有人都和气,这怎么可能呢,理念不同,脾性不同,必有纷争,到时她要因这性子两面受伤的。”楼玄之语气惋惜,“没有怒气,没有威慑,你瞧瞧门中上下,哪个怕她?没这钢铁手腕,不能杀伐决断,怎么镇得住乾元宗上下两百多号人!”
陆元定凝眉颔首,“确实。”
楼玄之又道:“这孩子还有一点不好,唯长辈命是从,一点也没有自己的脾气。”
陆元定好笑,“要像镜儿那样整天跟你对着干,你就乐意了?”
楼玄之苦笑两声,“镜儿这孩子,桀骜难驯,不知收敛,也太轻狂了,她继任宗主,我倒不怕她镇不住这乾元宗,我怕她今日做了宗主,明日性起就去称霸武林,唯我独尊。让她沉下心来,懂得藏拙,学这人情世故,难呐。”
陆元定道:“镜儿秉性是好的,只是有些不服管教罢了,不用刻意约束她,人长大了,有些道理总会懂的。”
“我还能不知道她。”自家儿女的不好,要说也得自己说尽了,不能留给外人去说,“我知道她不是那班蛮横的纨绔子弟,只是她这孩子眼里揉不得沙子,性子太容易得罪人。”
话落之后,楼玄之神情低落,伤感起来,“还有云瑶和狄喉。云瑶天分不见得比山君和镜儿差,却生性懒散,只对吃喝玩乐上心,若有可能,我也希望这孩子一辈子逍遥,无拘无束;狄喉忠正,看人待物却是非黑即白,不知变通,刚极必折啊。”
陆元定沉吟片刻,“郎烨这孩子总是无可挑剔的。”
楼玄之笑了一下,陆元定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了,“是了,这孩子拘泥礼法,一定不愿意越过师姐山君接任宗主之位。”
“只是……”陆元定安慰道:“接任宗主,也不急于一时,他们还是孩子,是幼苗,总有成材的一天。”
陆元定看向楼玄之时,骤然吃了一惊,楼玄之神色凄苦,霎时间,他这位师兄伟岸身躯,竟如晚秋萧萧北风中被卷扫的无依落叶般,他情不自禁唤了一声,“师兄?”
楼玄之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我怕我等不及了。”
陆元定浑身一震,背上沁出了冷汗来,他一把上前,兜住楼玄之手臂,“师兄,你的旧伤……”
“可叫俞师弟看过?”即便心神震荡,陆元定也极力镇定了声音。
“我心中有数。”楼玄之拍了拍陆元定的手。
“这事?”
“暂且只有你一人知晓。”
桌角堆放书籍,楼玄之摸了摸书面,哑声道:“大寒至,霜雪降,然后知松柏之茂也。元定啊,我仿佛看见往后的日子,我这五个徒儿备受磋磨。”
陆元定得知了这消息,满口苦意,轻叹道:“师兄,儿孙自有儿孙福,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都需从磨难中挺身过来,我们年少时亦是如此。后生可畏,你莫要太小瞧了他们。”
楼玄之语声之中,蕴藉多少忧愁,尽乎哽咽,“不,你不明白,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他们这性子,要吃多少苦头,我怕江湖烟雨锈蚀这青锋,断折了这几把宝剑呐!”
陆元定何曾见过楼玄之这样多愁善感,万千感慨,心中却不大认同,他也算是看着楼玄之这五个徒儿长大的,直觉得这五个弟子应是如磐石不可动摇,似钢铁难以摧折,因而满不赞同,“师兄,你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