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零九亡命
早春风寒,昼阳逐渐挂高,飞檐流金光。全城人都听见了那两道剑声,四面充盈满切切杂谈。
禁宫门外,风声鹤唳,守卫们严装待发,新发的柳叶连颤都不敢再颤;宫墙之内,侍人奔走急窜。那大太?监模样的人一路来到?太?极殿上,连歪掉的帽子都来不及整理,冲着殿上人跪拜说道:“陛下,是烈帝的剑在响!”
中年人模样的帝王立于窗前,目光紧锁远处,头?也?不回道了声:“朕听见了。”
大太?监连连道是,擦着汗来到?窗旁,站在帝王侧后方。
这里恰能瞧见那把两千年来不鸣,一鸣惊动整座神京城的剑。剑名不可渡,长三尺三寸,剑柄是深沉的苍青色,深得近乎成了墨色,剑锋两千年来从未磨过,但明亮亦然。此时?此刻,不可渡剑身正正折射着日光,杀得直视之人眼眸生疼。
它?插在一方玉砌的台上,方台起于湖中央。那处历来是宫中禁地?——无他?,但凡靠近的人,都会被这剑的气息打出?去罢了。
剑在玉石里震颤,似乎是想挣扎出?去、奔赴远处的召唤,但当年将它?插在此间?那人境界太?高,它?摇晃数百下,才不过将自己拔出?寸许。
但寸许也?叫人惊颤,围在湖边的侍卫们立刻有?了动作?。皇帝身后的大太?监目瞪口呆,张口说了几个字,竟是结巴了,打了自己一巴掌才说出?完整的话:“陛下,您说这剑会……”
话到?一半,玉石台上的剑停止挣扎,大太?监语气不由松了些,但那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就见电光火石之间?,剑上荡开一股凶悍灵力,直将玉台炸了个稀烂。
束缚没了,长剑猝然跃上长天,速度之快,守在湖旁的侍卫们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
大太?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音调止不住抬高,尖细的声音如同鸡叫:“陛下,烈帝的剑飞走了!”
皇帝一拂衣袖止住他?的声音,凝视着不可渡离去方向,神情?复杂:“两千年来,莫说谁能将此剑从引箫台上□□,就是靠近,都少有?人能做到?。”
“是步绛玄。”有?人出?现在殿上,亦是太?监打扮,但无论气度还是举止,都比伺候在皇帝跟前那大太?监沉稳。
他?修为高深,行走之间?毫无足音,皇帝转身看?向他?时?,继续道:“修改垂云楼禁制、撤掉了垂云楼禁制的步绛玄。”
这便是那个侍奉宫中的寂灭中境修行者了。
“他?和烈帝关系匪浅。”皇帝沉声说道。
“就算是转世,也?不无可能。”寂灭中境修行者语气淡淡,“就在这几日,他?用引魂灯下了一次黄泉。”
皇帝显然不知此事,露出?惊讶神情?,思忖几许,道了声:“去。”
“是。”寂灭中境者抬手执礼,去得悄然。
从引箫台上挣扎“脱困”的不可渡剑一路向东,速度太?快,连个影儿都难寻,唯见层云里被破开一道细痕。
它?转瞬来到?垂云楼外,绕着别人间?剑飞了一圈,倏尔一转,落到?步绛玄手中——观其模样,似乎是怕步绛玄要拿别人间?剑,抢先挤进了步绛玄手里。
闻灯被这剑逗得笑了一声,屈指到?剑身上轻轻一弹。
嗡——
又是一声剑鸣,听起来竟有?几分清脆愉悦。
“你!”明镜台院长眼睛里流露出?震撼之色,但稍纵即逝。他?将衣袖一甩,冷哼道:“还真是想不到?,你竟然能将此剑唤到?手里。”
闻清云道:“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
对面两人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们的目光在步绛玄和剑之间?来回数次,其中一人上前道:“就算你和烈帝有?着密切的关系,但你终究不是寂灭境巅峰,今天不可能护着闻书洛从这里离开。”
步绛玄没有?说话,他?抬手一招,将别人间?抓到?左手上,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向前,神情?漠然。
闻灯等人亦摆出?迎敌姿态。
双方都要出?手,战局又要开启,说时?迟那时?快,忽有?一掌自天外而来,抢在双方前落下!
掌风落在双方之间?,伴随着巨响,将地?面装出?一个深坑。东和带着闻灯等人后退数丈,对面明镜台二人亦是向后方疾掠。
一道身影飘飘落地?,是个老者,太?监打扮,正是方才自皇宫离开、在周国五名寂灭中境者中修为最高的那人。
他?看?了步绛玄一眼,将步绛玄和他?手里的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转头?向着明镜台二人摆手。
“陛下的意思,是要放这两个人离开?”明镜台院长半眯起眼睛。
“不错。”老者挑眉答道。
明镜台院长:“陛下亲口说的?”
对方反问他?:“否则我会出?现在此?”
明镜台的院长和大长老没再开口,但亦不曾就此离去,场间?便这样安静下来。
山道上被这老人一掌打出?的坑深约二三丈,花草就这样被埋在底下,但风仍还是将清香送上来。闻灯嗅着这气息,略有?些惋惜地?将前方的新地?貌看?了看?,转头?打算和步绛玄说话。
对面的大长老在这时?开口:“他?和烈帝有?关系,但烈帝到?底是两千年前的人,而他?也?非皇室血脉。”
老者叹道:“何?至于此。”
这话过后,垂云楼外又静。风起起停停,将天空里的云吹散,落下大片大片的阳光。
光芒灿烂如碎金,一片寂静中,明镜台院长和大长老对视一眼,振袖转身,走回城西。
他?们不打算再拦,如此一来,老者也?离开。但最开始来到?垂云楼外的那批人没有?散,他?们又聚到?一起,很有?要继续挡路的架势。
步绛玄收起左手的别人间?,单手提着不可渡,扫了他?们一眼。他?眼眸深青色,眼神里的冷淡一如从前,却教这群人打起了寒颤,不由自主分散开。
另一边,占星台的废墟上,对上闻行意和北间?余的天机阁二人在听见皇宫之中不可渡剑鸣响后便收手停战,遥望垂云楼外情?形。
闻行意、北间?余同样不再战,寻到?视野好的位置,远远望向东方,注意着那方的情?况。
“没想到?步绛玄和周烈帝竟有?这样一层关系。”天机阁二人之一惊讶开口,紧跟着悠悠一笑,“可惜你们周皇不过是不希望看?见寂灭境和寂灭境内斗,半点没有?要保全步绛玄和闻书洛的意思。毕竟如果?步绛玄真是烈帝转世,于他?而言,真真是个极大的威胁。”
“话这样多?,还打不打?”闻行意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问。
这话多?之人张口就要回答,他?身旁那人表情?严肃道:“事已至此,我们不必再插手。”他?的境界高于话多?之人,话音落罢,不管自己这位通宵是否要接闻行意的话,将他?肩膀一抓、往上一跃,身影便消失了去。
闻行意和北间?余互看?一眼,同时?动身,向着城东疾行。
这是清晨收露时?分,正是一日开头?,素日里挤满烟火气息的街巷却是空荡荡。
大半个神京城的人都来到?东山外。修行者和普通人混杂挤在一起,前者持刀持剑,后者扛着锄头?提着菜刀,更有?不少拎着装满臭鸡蛋烂菜的竹篮。他?们都瞧见了昨晚的星辰坠落,都听见了占星台公布的预言,神情?愤怒不已。
“妖人,分明是个男的,竟然甘愿扮十八年的女子,这是只?有?妖人才做得出?!”
“等会儿如果?他?们下山,咱们什么都别说,先砸他?们一顿!”
“妖人,都怪那两个妖人让天神发怒!我外甥跟我说,再往东北走上几十里,那里的河都被砸断了!**的东西!”
“……”
咒骂声此起彼伏,却是扰不了风吹尘沙,掠过四野、行过山道,兀自回旋。不多?时?,步绛玄带着闻灯出?现在东山界碑附近。
界碑并非立在平地?,他?们仍在山道上,众人皆在山下。这一刻,骂声突然停止了,四面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