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屋,章云之?听到动静从她?的画室里出来了,可能?刚刚正在作画,身前系着围裙,手里的油画笔还没放下,陈安修喊她?妈,季君毅和冒冒喊她?奶奶,她?笑着让大家坐,过来亲亲冒冒,又让玉嫂上了茶点,这才回?屋换衣服。
这是季君毅自工作调动后第一次回?北京,免不得的,老爷子要问他?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他?们谈论的时候没避讳陈安修,陈安修就跟着听了几耳朵,听那意思,季君毅的工作开展并不顺利,甚至是受到了排挤,他?初来乍到没有根基,书记是另一派的人,下面?几个副市长也各有各的心思和打算,在谈话?的过程中,老爷子并没有给他?任何具体的解决方法,只说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不过其中的点拨意味连陈安修这个外行人都能?听出两分,更别说久在官场的季君毅了,光看他?越到后来越沉稳的眼神就知道了。
陈安修在心里感叹了一回?做哪行都不容易,又深深觉得,在这种家庭,有这样一位老爷子坐镇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他?们那代人经历过战争,从各种运动中摸爬滚打出来,大半辈子起起伏伏,光累积下来的人生经验和智慧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更不用说那些多年经营下来的强大人脉和关系网。而且因?为他?们曾经站在一个相当高的位置上,目光较之?普通人更长远,给出的指导也绝非常人能?比。
章云之?换衣服出来,见其他?两人在说话?,就陈安修空坐在那里喝水,就说,“安修,一路上走了这么长时间,你先去洗漱一下吧,咱们七点半开饭。”
陈安修顺势说,“那行,妈,我顺便收拾一下东西,冒冒我放在这里了。”从刚下车老爷子抱着就没舍得放手,就现在和季君毅说话?,还边伺候他?吃着东西。
章云之?把?人从老爷子怀里抱过来,拍拍说,“这么久没见他?,正想好好看看他?呢。”
冒冒有段日子没来了,可能?觉得有点陌生,见爸爸在还老实点,现在一见他?要走,就扭着头喊,“爸爸。”
陈安修捏捏他?的小爪爪,上面?都是点心渣渣,“爸爸回?房间一趟,你在这里陪爷爷奶奶,爸爸一会就出来了。”
冒冒可能?听懂了就不闹了,陈安修又和老爷子季君毅他?们打个招呼,之?后转身回?屋,说实在的,老爷子和季君毅的谈话?,他?听是听得懂,可心里明白?,这种事?情没他?插嘴的余地?,他?只知个一鳞半爪,妄加评论的话?,未免可笑。人可以不聪明,但不要自作聪明,虽然他?觉得不聪明这种事?情和他?的脑袋从来不沾边,不过人都有短板,他?也没必要处处和别人较劲。
他?向来心宽,等他?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那件事?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从桌上拿了手机,分别给家里和陆叔都去了电话?,家里一切如常,没什么事?情,不过陆叔那边就比较忙了,两人约好,明天一起吃午饭。
做完这一切,他?才有空坐下来打量一下这个房间,章时年前段时间还时常在这里住,随手可见的地?方还放着一些他?常用的小物件,玉嫂平日进来也只负责清扫,并不会动他?的东西,那人也没有乱放东西的习惯,所以房间里看起来还是很整洁的。
陈安修成大字型扑到床上趴了会,鼻尖隐约还能?闻到那人留下来的熟悉味道,床头柜上倒扣着一本书,他?伸手拿了过来,书已经看过大半,上面?偶然能?看到章时年做的标记和注解,字体清隽挺拔,大部头的数学类原文?书,他?实在提不起兴趣,粗粗翻了几页,夹好书签,重新放回?原地?,书的旁边还有一本台历,这个月的七号被用蓝色的笔圈了出来,他?往后翻翻,八月十六,九月二十三,十月二十一,这几个日期怎么看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反应过来,失笑出声,拿出笔在七月二十五那里也重重地?画个圈。
“六月七号是谁的生日?”
他?的短信发出去没多久,就接到了回?音,内容简洁到不能?再?简洁:妈。
他?妈妈的生日是农历十一月初的,他?刚才已经看到了,这个妈是谁不用问也知道了,不过这个人还真是,多打个字会死吗?老太太的生日,这次正好赶上了,可是该送点什么呢,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不过时间还有几天,现在也不是烦这个的时候,两位老人现下都在客厅里,他?也不好在房间里磨蹭个没完,他?扔掉浴袍从床上跳下来,之?前带来的行李,玉嫂已经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加上之?前留在这里的衣服,他?倒是不担心没衣服穿,不过等他?进到衣帽间的时候,还是发现衣服比他?印象中又多了一些,不知道章时年什么时候又置办的,他?抓了条棉线裤子和短T恤套上,这一番收拾下来,果然觉得身上清爽很多,可等他?出去看到冒冒的时候,仅有的那点清爽感荡然无?存,他?感觉自己早晚会被这儿?子气死。
客厅里,这会冒冒已经不在奶奶怀里坐着了,他?在一张小婴儿?床上四仰八扎的躺着,鞋袜都脱了,老太太正在给他?擦脸,擦完脸,他?抬抬左边的小爪爪,擦完左边,他?又抬抬右边的,好不容易把?两只爪爪里里外外仔细擦干净,这还没完,他?翘翘自己两只圆胖小脚丫放在人家手里,他?还想来个全套。
“冒冒还要擦擦脚啊?那奶奶再?去换块干净毛巾。”老太太轻言软语的,倒是一点不嫌弃他?。
可陈安修看不下去了,赶忙上前拦着,“妈,妈,你别忙活了,他?就是臭毛病多,我来,我来。”
冒冒听爸爸说他?臭毛病多,还不太乐意,张嘴喊老太太,“奶奶啊。”他?大概觉得自己又乖又配合,想让人给他?争情理。
老太太哪里舍得,就俯身给他?抚抚小枕头说,“咱们冒冒还小啊,等冒冒长大了,就自己会洗手洗脚了,是吧?”
“嗯。”他?答应地?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陈安修心道嗯个屁,每次答应的倒是好好的,他?还天天答应不调皮呢,可就没见他?老实过一天。来的路上就不止一次叮嘱,到北京后要听爷爷奶奶的话?,要乖一点,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可谁能?想到,冒冒表达乖巧的方式这么让人吐血。他?刚要端起地?上的水盆,章云之?就阻止说,“我已经下手了,你就别沾手了,你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地?怎么样了。”
话?说到这里,陈安修也不好多做坚持,季君毅今晚不在这里留饭,这时话?说地?差不多了,也起身说,“那爷爷奶奶,我先回?去了,改天带着跃然再?来看你们。”
玉嫂从厨房拎了两盒草莓和樱桃出来,他?都带上了,又和陈安修说,“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后天端午放假,正好跃然和陶陶还总在家里念叨很久没见他?们的小叔和小小叔了。这次能?见一个也好。”
陈安修想想冒冒那大侄女热情的架势,再?看看现在的冒冒,觉得家里离翻天的日子不远了。
北京这边其乐融融,可在绿岛这边,就不太美好了,这天晚上章时年和吨吨回?来算是比较早的,六点多一点就到家了,进门?后,章时年惯常地?进浴室洗澡换衣服,吨吨就回?屋写作业,等到七点多,两人都肚子饿了,才共同意识到一个大问题,今晚没人给他?们做饭吃,章时年中午还拒绝了陈妈妈来给他?们做晚饭的提议,要知道这两年有陈安修在,这两人几乎就没独立操持过一顿饭,吨吨是年纪小,家里人不舍得,章时年是经验不多的动手能?力都快被陈安修养废了。
这下陈安修不在,父子俩干坐在家里傻眼了,但饭不能?不吃,“我来做吧。”章时年这做爸爸的还是很尽职的,立刻挽挽袖子就要去厨房。
吨吨见此干笑说,“爸爸,要不然咱们去小饭馆吃吧。”记忆中大爸爸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虽说也能?吃,但那是不知道要糟蹋多少东西后的成品。
“小饭馆里现在人应该很多。”樱桃上市,现在正是农家乐的旺季,不仅各个院子里人住地?满满的,光是天天上山采摘樱桃的人就络绎不绝,所以每次到饭点,小饭馆里基本都没有空位,还有不少排队等外带的,“要不,你出去看看,我在家里找找有什么能?做的。”
“那爸爸,我出去买点火烧肉包子什么的。”
章时年见他?一点迟疑的抓着钱包跑出门?,摇头笑笑,他?做的菜好像也没那么难吃吧,不过等他?打开冰箱门?的时候,就直接笑地?站不稳了,生鲜区那里整整齐齐的摆了好几个盘子,盖着保鲜膜,每个盘子上面?还贴了张纸条,在一盘腌制好的肉串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撕掉保鲜膜,插上微波炉电源,开门?放进去,关好门?,拧开关,正面?烤三分钟,翻过来再?烤两分钟,最后还有红字加重写,烤好端出来的时候记得戴手套。其余的还有些需要蒸的菜,也都简单易做,只要掌握好时间就行。
所以等吨吨二十分钟之?后,拎着一堆火烧包子花卷回?来的时候,发现桌上竟然已经有好几道菜了,一盘烤鸡翅,一盘烤肉,还有一盘蒸茄子和豆角,他?偷偷拿筷子夹了几口,惊讶地?发现味道居然还不错。原来他?大爸爸是个做饭高手,以前都是隐藏水准?他?晚上在被窝里给陈安修打小报告,陈安修心里已经笑抽,嘴上只装作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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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从早上一起床,陈安修就几乎没挨过冒冒的身,快三十斤的小胖子,老爷子和老太太硬是能?抱着进进出出的一点都不嫌累。
天天在自己跟前晃,陈安修早就不稀罕他?了,自然懒得去抢,就是中午去鸿远的时候想带着他?的,不过陆叔在电话?里特意说,今天天气太热,怕热着孩子,改天在再?见也行,于?是他?决定把?小东西留在家里。
不过临出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他?一眼,他?正在书房里陪着老爷子写字,双腿翘着趴在书案上,手里抓着一支毛笔,在宣纸上长长划了一道,自己握握拳头元气十足地?说,“1。”他?挺得意。
老爷子就高兴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冒冒真聪明,都认识字了,你再?写个爷爷看看。”
冒冒又划一道,“1。”
就这样老爷子还高兴,又问,“冒冒还会别的吗?”
冒冒继续划,“1。”
陈安修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总不能?进去和让老爷子说,冒冒长到这么大,统共就认识这么一个数字吧,还是吨吨写作业的时候,他?去捣乱,吨吨抓着他?的爪爪硬摁着教的。
章云之?端着做好的水果蛋筒过来,见他?在这里,就问,“这就要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