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亦欢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种景象。
全城的人都神志恍惚,泪如雨下,仿佛被什么魇住了似的,满脸的绝望和痛苦。
远处的高楼上每家每户都打开了窗户,七楼的中年人率先跨出了一只脚,狂风骤雨扑打在他的睡衣上,可他却仿佛感受不到冷,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电闪雷鸣,照亮了他决绝的脸。
贺亦欢瞳孔骤缩,在树梢剧烈地?挣扎起来,不顾腹中的剧痛抓住槐树妖的枝干,想要说什么,颤抖的唇却只?发出急促的喘息。
“别急,煜华神君。”槐树妖笑眯眯的注视他,“好戏就要开始了。”
贺亦欢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猛的拽住她,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停……下!……”
槐树妖勾唇一笑。
中年男人忽然跨出了第二只脚,径直从?楼上一跃而下!
贺亦欢目眦尽裂,颜色倒影出急坠而下的一袭白影……
啪!——
男人砸在楼下的车上,粉身碎骨,周围无数车子的警报声被震耳欲聋的巨响刺激着响起,鲜血就着雨水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
男人的坠落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槐树妖狂笑起来,枝叶和花朵疯狂地?摇摆不止:“来呀!!开始吧!!——”
砰!砰!
河岸上的特警队员接二连三?地?扣动了扳机,红色的血花在雨中绽放,下巴被枪口的冲击力直接打烂,子弹直接穿出头盔冲一道道直线,失去生命的身体重重地?甩倒在地?上。
不!!!!!——
贺亦欢的心跳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的一个点,眼眶里都崩出了血丝。
然而绝望才刚刚开始,远处的高楼上人们?争先恐后的迈了出来,在河岸边围观的群众纷纷爬上了桥边的护栏,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白新月摸了摸脑袋坐了起来,漫天槐花落到了他的鼻尖,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的后悔,踉跄着爬起来向着河道中走去。
啪!又有人从?楼上掉了下来!
哗啦!有人跳到了河里!
砰!板机再次被扣动!
死亡的声音像是爆竹一样,在落英缤纷中的夜色中争先恐后地?响起,贺亦欢几乎崩溃,肉/体原来这么不堪一击,只需一次撞击,一颗子弹,几十年的记忆和痕迹就会瞬间消灭,灵魂就会被从?中剥离。无数的心愿还没来得及了结,无数的情?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声再见,便再没有机会了。
鲜血横流,怨恨冲天,成百上千的生魂在这一刻结束,死魂遍地?而起,满城哀嚎哭泣,阴气笼罩长空,死亡还在继续,恐怕连地?狱也不过于此。
贺亦欢发出了嘶哑的吼叫,心脏最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被撕裂、破碎、崩溃!这种强烈到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痛苦就像是钢针一样刺进他的大脑最深处,啪地?打破了屏障,仿佛有什么更加强烈的情?绪即将破茧而出!
槐树妖贪婪的吸取着新鲜的灵魂,狂笑着将精元汇入她的树干中,巨大的槐树越涨越高,然而她没有注意到,似乎有浅白色的光晕在贺亦欢的小腹深处亮了起来。
——
魔界,极寒之地?,不久前。
狂风呼啸,大片的雪花从?天上飞落,暗绿色漩涡出现?在雪白的天地?中央,钟尧从?半空落下,踩着厚重的积雪向着饕餮冰狱走去。
——桑诘灵力大涨,扯开了两条铁链……
钟尧在心中默念,我是来处理这件事情?的。
右脸火辣辣地?疼,钟尧还是没忍住摸了一下嘴角,刚被打的时候就肿了起来,现?在还没有消下去。
其?实以?他的魔力,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这点小伤治愈,但是他没有。脸上的狼狈提醒着他小巷子发生的事情?,疼痛仿佛一道警笛,尖锐的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钟尧是个果断而且缜密的人,和桑诘大战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半分犹豫和迟疑,可现?在,他却感觉到了迷茫和痛苦。
“上辈子发生了什么关我屁事!老子的人生凭什么要被你?操控!”
他想起贺亦欢听?到录音时震惊的表情?,想起他听?到自己解释之后的不解,以?及更深处的疲惫和厌烦。
亦欢已?经不是曾经的亦欢了。
这个他不想面对的事实再一次被摆在面前,只要一深想,就疼到肝肠寸断。
以?前他想着,就算再等?一万年,就算用尽方法,也要让贺亦欢想起来,但是那一巴掌却打醒了他——就算他强行让贺亦欢回忆起过去,把七百年前的误会弄明白了,之后呢,想起一切的贺亦欢或许根本就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他已?经有了新的人生,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七百年只是他一人的七百年,亦欢在这漫长的时光里经历过什么,钟尧不知道,一切早已?今是昨非,或许过去的,注定?回不去了。
钟尧垂下深色的眸子,看不清神情?,忽地?从?胸口处扯下一枚挂在脖子上的玉佩,那玉佩他一直贴身携带,还带着微凉的体温。
钟尧把玉佩攥在手里,眼底风云变化,忽然用力攥紧。
玉佩坚硬的触感硌在手心,只要在用力一点,就会瞬间粉碎。
钟尧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百年前,菩提树下,清岚河边……
那人躺在自己的大腿上叼着树叶,晃悠着二郎腿:“钟尧,送你?个礼物。”
鸟叫虫鸣悠然自得,清风徐来吹起鬓角的碎发,那人绝?的桃花眼懒洋洋地?眯着,带着点狐狸般的狡黠,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钟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不年不节的送我什么礼物。”
“谁说不年不节。”亦欢一个轱辘爬起来,顺势勾住钟尧的脖子,挂在他身上,笑眯眯地?挠了挠他的下巴,“我查过万物谱了,今天是你?的生辰。”
仿佛春水流荡过心间,那温暖和柔情?让人的心脏都颤栗着颤动起来,钟尧已?经几乎忘记还有这样一个日子值得庆祝,初时有些淡淡的哭笑不得,却越想越难掩期待和感动,他问:“什么礼物。”
亦欢故意把手背后,神秘兮兮小声道:“你?闭眼。”
钟尧笑了一下,真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你?这个魔物总是一肚子坏水,”亦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痒痒地?扫进他的耳畔,“总找我麻烦,可恨得要死,但是……”
但是什么?钟尧忍不住想要听?后半句,可亦欢却偏偏不说了。
忽然间,脖颈上有东西挂了上来,他刚要睁开眼睛低头,却忽然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再一次凑到他耳边,很轻很轻地?道:“但是架不住我喜欢。”
心在这一刻,都化成了绵软的水。
贺亦欢举着玉佩邀功:“这是我用灵力做的双龙玉佩。你?看,这条粗的是你?,这条漂亮的是我。好不好看?……你?笑什么,质疑我的雕刻技术?我第一次做这个东西,大小眼很正常!……你?再笑我不给了!……总之只要我用灵力,这个玉佩就会发白光,咱俩经常见不到面,但是以?后只要玉佩在闪,你?就知道我在。来来来咱们?对一下暗号,闪一下代表‘我饿了,人间约饭走起?’,闪两下代表‘我好无聊,人间遛弯走起?’……”
钟尧问:“那闪三?下呢?”
对面沉默了两秒,笑着压低声音:“代表我在想你?。”
树林在清风中哗啦啦作响,泉水潺潺,忽然间,草木随着两人翻转的动作被惊起,树梢上的鸟儿刷拉拉的飞到了不远处。
亦欢被钟尧搂着腰掀翻按在了青草上,惊呼着抓住他的肩膀:“钟尧你?干什么!”
钟尧低头亲吻着他的眼角,在他耳边低声道:“一份礼物不够,现?在我要来拆我的另一份礼物了。”
“唔!……”
衣带被扯开,随着风飘到了远处的树梢上,满园春色旖旎,繁花盛开,尽是温柔的颜色。
……
手指被玉佩硌得生疼,钟尧深深呼出一口气,缓缓地?放开了。他静默片刻,却终究是解开了脖颈上的绳子,将那贴身带了几百年的玉佩摘了下来,放进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