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拍了下桌子,指了指他:“大过年的,竟敢把御赐的红灯笼换掉,还挂了满院子白灯笼,不知道还以为你黎王府是在办什么丧事。”
钟允不卑不吭地答道:“内子喜爱梅花,缠着我?,非要我?给?她画,红纸不显墨,只好换了白色。”
皇帝垂眸,紧紧盯着钟允:“我?看你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他心?里十分清楚,这?黎王世子就是故意把红灯笼换成白灯笼的,那天是顾家的忌日,黎王与顾家走得近,黎王世子是在借着美人的由头祭奠顾家呢。
如此也好,倘若黎王世子对顾家不闻不问,过于冷漠,反而不正常。
有异动不可怕,可怕的是表面上平静,蛰伏起来伺机而动突然暴起的饿狼。
皇帝自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骂了钟允几句,罚了他两个月的俸禄,没再多说什么。
有武官在外头等候觐见,钟允躬身,准备退下避嫌。
皇帝摆摆手,作出一幅对黎王血脉的大度样子给?旁人看:“无妨,你是我钟家的人,帮朕分忧是应当的。”
钟允:“是。”说完往一侧站了站。
钟允知道皇帝不喜他,巴不得除掉他。因着一条传言,皇帝不光不敢杀他,还要善待他。
传言说,皇帝的皇位来路不明,是利用卑鄙无耻的手段从前朝太子手上抢来的,说他杀了太子和太子妃,登基后又怕太子一脉的黎王复仇,暗中杀了黎王。
如今太子一脉只剩一个黎王世子。倘若世子出事,更坐实了皇帝心?虚,他的皇位来路不明。
皇帝好面子,不想落下这?个一个残忍弑杀的名声,只有善待黎王世子,这?样还可以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
武官进来,汇报了边境战况:“陛下治国有方,我?大夏兵强马壮,震慑外敌,边境百姓安宁。”
皇帝听了,脸上露出笑意,又带了几分嘲讽:“顾家叛贼刚死的时候还有人说,没有顾家军,边境必定不宁,如今这?不好好的。”
钟允在一旁听着,心?里冷笑,皇帝还真以为外敌是被他震慑的吗,那是顾家世代东征西战累计起来的赫赫威名,即使他们身死两年,依旧留有余威。
武官犹豫了一下,又报:“大夏东、西、南境安宁,唯一令人忧心的是北境,那处月国虎视眈眈,派了大批骑兵聚集边境线外。”
皇帝不悦,扔下手上的奏折:“四个多月前那处月国不是被我?大夏战败了吗。”
武官答:“那场战役我方亦死伤惨重,还牺牲了一位中坚将军。”
皇帝似是有些头疼,揉了下额头:“那位中坚将军朕有印象,叫周,周......”
武官答:“周义衡。”
“周将军年少英武,只身带人撕开处月国的布防,以一敌百,杀处月兵近五百人,终因体力不支,为国殉命。”
钟允没见过周义衡,只听过他的名号,据说是大夏第一神?射手,射得一手好箭。
武官甚是惋惜:“如此英才,可惜了,倘若能死而复生便好了。”
皇帝听了这?话,突然变了脸:“你一个武官,竟说出死而复生这?种迷信话。”
武官忙认罪,抬眸看见皇帝脸色惨白,扶着额头,紧接着太医便进来了,为皇帝诊治一番,说是忧思过多,气?血不通,加上睡眠不好,才复发了头疼病。
皇帝摆摆手,让武官退下,把钟允也赶走了,对太监说:“摆驾梅园,去柳贵妃那,让她给?朕揉揉。”
近日夜里,只要一合上眼,他就会梦见前朝太子,梦见他那皇长兄死而复生,问他索命。
钟允去了寿安宫,准备去看看太后。
往日只要他来,寿安宫的大门是随时为他打开的,今日却被张嬷嬷拦住了:“世子,太后说今日身子不适,不想见人。”
钟允忙问:“可请太医瞧过了?”
张嬷嬷只好说:“世子没听出来吗,太后只是不想见世子。”
钟允:“太后是如何说的?”
“太后说,”张嬷嬷按照原样把太后的话重复了一遍,“让那狗东西把琇琇给?哀家带过来。”
钟允听完这?一顿骂,又在寿安宫门口等了一会,太后半点没有心?软,让他吹了好一会冷风。
内殿,太后咳了几声:“走了吗?”
张嬷嬷答:“没有。”
太后又捂着帕子咳了几声,低头看见帕子上落了一口血,习以为常地换了只干净的帕子:“哀家这身子,撑不了多久了。”
“哀家最近总爱做梦,梦中见了太子,黎王,还有太子妃,太子妃的父亲顾大将军,一大家子人,热闹极了。”
“太子妃又调戏太子了,她是将军之后,虎得很,用一根长矛挑太子的下巴,太子啊,我?儿,脸都红了。”
“哀家,想他们了。”
张嬷嬷回忆起往事,心?里难受:“太后,您别这么说,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太后让人把带血的帕子收起来藏好,又补了妆,换上一身雍容富贵的衣裳:“叫小允进来吧,见一面少一面。”
钟允在宫里陪太后说话,用了午膳,被太后骂了一顿,下午回的王府。
他从王府大门进去,转头看了一眼守卫,却不说话。
守卫赶忙摸了下自己的脸,疑心?自己脸上有饭粒子。
赵安无奈,出声问守卫:“世子妃回来了吗?”
守卫收回在自己脸上乱摸的手:“世子妃今日未归。”
赵安:“可有信使送信?”
守卫摇头:“没有。”
钟允回了房,不一会儿又去了刑部,一直忙到晚上才回来。
他走到王府大门口,转头看了一眼守卫,守卫这次懂了,汇报道:“世子妃今日未归,也没有信使来信。”
钟允一言不发地回了房,晚膳时分,随从从大门外跑进来:“世子,世子,世子妃回来了!”
钟允闻言,猛得一下从椅子上坐下来,他刚一把脚步迈出去,又停了下来,坐回椅子上。
他拿起手边的一本书,一边低头看书,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院门打开,有人进来,他从书上挪开眼,转头看着她。
她身上穿着三日前的那个下午,她去刑部给他送点心时穿的衣裳,头上的发簪换了,粉色的梅花换成了白玉兰花。她渐渐走近,他才看清楚,她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十分憔悴,眼睛微微肿着。
她把自己弄成这?样,定是伤透了心?,她再怎么气?他也不当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一直到她推开书房门走进来,他才像刚看见她一样,将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放,面容如往日一般冷峻:“你还知道回来?!”
他想她应当像以前一样,过来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跟他撒娇卖乖。
他甚至在她走进书房前偷偷把椅子往后挪了挪,腿微微向外,好方便她坐上来。
她看起来瘦了很多,等她坐过来,他要好好掂量一下她到底瘦了多少,让厨房做她爱吃乌鸡参汤,汤里不能放姜,不然会辣到她。
他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记下了她的喜好。
是从她每天起了大早陪他在院子里练箭,笑着说夫君的箭术天下第一开始的,还是她亲手给?他缝了那件苍蓝色绣鹤文的大棉袄,还是冬至夜的烟花下,她答应要跟他好好过日子,还是无数次在床上,她娇声喊着他好夫君好哥哥。
还有很多次,在书房里,他坐着看书,她调制她的胭脂水粉,窗外进来的风吹得她裙摆微动,她抬眸,冲他微微一笑。
此时,她停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不再往前半步,他尴尬地收回自己的腿,心?里没由来得慌张起来,起身时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书,书又碰到花瓶。
“砰”的一声,花瓶落在地上碎了,那束被他用胶水粘好的重瓣梅花躺在一片碎片中,被花瓶里洒出来的水浸湿,显得十分狼狈。
钟允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梅花,手指被瓷片划伤了也没察觉,他抱着那束花,往前走了好几步才走到她面前,将花往她眼前一递,语气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讨好:“你跟本世子认个错,本世子不追究你离家出走的事。”
她没接,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抬眸,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她若敢说出和离两个字,她若敢说出和离两个字,她若敢。
他手上没有剑,也没有匕首,捡花时也没顺手拿一块瓷片,不过没关系,她的脖子那么细,他只要轻轻一拧,就能把她的脖子拧断。
他看见她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他迅速打断她:“你看这?束花,是不是很漂亮,是本世子在郊外摘的,它开得多鲜艳。”
江琇莹垂眸看了一眼,那是一束极其罕见的重瓣梅花,花瓣已经泛黄发灰了,并没有多鲜艳。
钟允又要伸手去抓江琇莹的手腕:“你瞧,外面的雪下得多好看,本世子带你去赏雪。”
雪早就停了。
江琇莹往后退了一步,不卑不吭:“江家女求黎王世子赐和离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明天依旧是凌晨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