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孙倩录歌录到夜里一点才?回来。在一楼,难免又被宿管阿姨骂了一通。
她?本身是个直性子,这几年也?学会了圆滑世?故。提前准备好了一袋水果,送到宿管阿姨面?前,说上几句软话,总算平息了一场暴风雨。
这个点,宿舍楼早已?熄灯。从前他们为了熬夜,每人都买了一盏充电小台灯。孙倩轻手轻脚地回到宿舍时,小台灯的光依旧亮着,像是在等她?回来。
谢宝南从床上半坐起来,“倩倩,你回来了。”
孙倩抬头:“你还没睡啊?”
“嗯,”谢宝南低低应了声?,“睡不着。今天录歌还顺利吗?”
孙倩摇头,“不太顺利。我的唱法路子太野,到了录音棚就显得格格不入。今天跟着老师调整了很久,结果都不太行?。就这么一首歌,快把我们折磨疯了。两个月了,深井末梢要变成神经病了。”
谢宝南宽慰她?,万事开头难,日积月累形成的习惯肯定?没那?么容易改,但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可以做到。
孙倩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今天听来个小道消息,如果签约一年还没发唱片,后面?基本也?发不了了。”
孙倩拉开椅子,在桌子前坐下。她?常年化烟熏妆,每晚卸妆都是个大工程。
“诶,对了,你今晚找我什么事?”
谢宝南想起在公交站给她?发的消息,“没事。”顿了顿又忽然?问,“倩倩,你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破镜重圆?”
孙倩停下手中的动作,探出脑袋,“宝南姐,你要和谁破镜重圆啊?”
谢宝南道:“不是我。今天看了一本书,里面?讲的是两个人破镜重圆。”
她?有些佩服自己,如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溜了。
“哦,”孙倩缩回脑袋,拿出一张化妆棉,覆在眼睛上,“当然?有了,我爸妈就是破镜重圆。”
谢宝南睁大了眼睛,又听孙倩说:“当年我爸是个穷小子,我外?公外?婆看不上他,强迫我妈和他分手。我妈是个乖乖女,那?时年纪小,没办法反抗家里,就和我爸分手了。后来过了几年,我妈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然?后和我爸意外?重逢,这才?重新?走到一起。”
谢宝南问:“那?当年分手的裂痕,不会还在吗?”
孙倩道:“我妈当年和我爸分手后,家里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她?必须要经历这些,才?看清心里最爱的人还是我爸。人都会长大,会改变,就看还有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只要过去的问题解决了,裂痕不过是一段经历。”
谢宝南陷入沉思,真的如此吗?
分开的两个人,真的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五月下旬,孙倩的歌终于顺利录制完毕。
到了周末,她?兴奋地邀请谢宝南去酒吧听她?的新?歌,一同接到邀请的还有李铮和猴子。
猴子表现得最为兴奋,从见面?开始,就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倩姐,你这真成大明星了。苟富贵,莫相忘啊!”顿了顿又说,“要不你先帮我签一百张签名吧?等你发了唱片后,我拿去卖,保准能赚一笔。”
孙倩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卖你个头啊!”
猴子揉着脑袋,一脸不满,“倩姐,你好歹也?是个明星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打男人的头,太伤尊严。”
“你?”孙倩睨他,“毛都没长齐吧,还男人……”
猴子道:“别瞧不起人,我今年已?经二十了。”
李铮感叹道:“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当年刚入学的时候,你才?十六,转眼都要二十了。”
猴子叹了口气?,“是啊,以后再也?不能说自己是十几岁的男孩子了。”
孙倩做了个呕吐的动作,“闭嘴吧,恶心死了。”
签约经纪公司之前,孙倩一直在这家酒吧驻唱,和酒吧老板的关系非常好。酒吧在白天不营业,老板特意借给她?招待朋友。
此时酒吧里,就他们几个人,清清静静的,有自由的随性。
深井末梢乐队另外?两名成员都是二十出头的男生。浩子从小玩架子鼓,英年早婚;碰壁之前是酒吧的调酒师,看上去有些腼腆。
几人聊天的时候,碰壁给大家调了鸡尾酒。
孙倩问:“我怎么没有?”
碰壁递给她?一杯果汁,“你胃不好,别喝酒了。”
那?神情语气?,温柔到极致,完全?不像是舞台上热力四射的他。只可惜,孙倩这个大傻妞,完全?没有领会。
谢宝南看在眼里,笑笑,没说话。
五颜六色的鸡尾酒里,映照出舞台上乐队的身影。
谢宝南从前听过他们的歌,带着原始的野性,像是凌乱的杂草,原生态的,自然?,灵性。
如今经过专业老师大半年的调整和指点,孙倩的嗓音更加醇厚,掌握了更多的演唱技巧,却又保留了他们本身的风格。
很难得,能在市场中,独树一帜。
谢宝南录了一段孙倩表演的视频,发给陈邺。
陈邺很快回复:“什么?”
她?回:“谢谢你。”
千里马依然?需要伯乐。
几分钟后,陈邺的电话打过来,绝口不再提这件事,转而问:“在做什么?带你去海边玩,好不好?”
孙倩的新?歌试听结束,大家赞不绝口,一致认为他们会大红大紫。几人围在一桌,玩起了扑克。
谢宝南对扑克不感兴趣,没有拒绝陈邺的提议。
临桑郊区临海,他们开车穿过繁华的城市,周遭越来越安静,视野却越来越开阔。
这时节,天气?不冷不热,是出游的好时节。
陈邺带她?去的码头,一艘白色双层游艇正等着他们。
她?跟着陈邺上船,工作人员很自然?地称呼她?“谢小姐”。这些人从前并未和她?打过照面?,想来是陈邺早早打点过的。
很奇妙,开始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却在每一个细节里发现他的体贴。
陈邺对工作很严苛,但在生活中却很懒散。如今这样周到,当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陈邺凭栏而坐,问她?:“会晕船吗?”
谢宝南摇摇头。
他又嘱咐:“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跟我说。”
岸边的景色渐渐远去,扑面?而来的海风里,是咸咸的潮气?。
他们向大海深处驶去,谢宝南望着没有尽头的海面?,猜测陈邺究竟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她?没问,只是无?条件地信任他。
大约行?驶了四十来分钟,他们来到一片蔚蓝的海域。放眼望去,大海无?边无?际,旷远而辽阔。
游艇停下来,有工作人员送来了钓具。谢宝南这才?知?道,陈邺是带她?来海钓了。
她?没钓过鱼,不会用钓具。陈邺耐心地教她?,同她?讲解每一个细节,真是个称职的好老师。
幸好并不难,她?很快上手。
挥杆抛出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长弧,落入水中。
陈邺问她?:“想钓什么?”
谢宝南随口一说:“金枪鱼。”
陈邺说:“这季节,金枪鱼不容易钓到。”
她?想起一句玩笑,不钓鱼钓金龟婿。陈邺,应该算得上是钻石级别的金龟婿了。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弯弯唇角。
两人同时下饵,陈邺的鱼竿很快有了动静。不一会儿,捞上来一条大约四五斤重的鲈鱼,活蹦乱跳。
谢宝南看呆了,还真能钓上来啊。
陈邺再次挥杆,短短几分钟,又有鱼上钩。
谢宝南看着他收获一条又一条战利品,而她?的鱼竿,半分动静都没有。她?不禁困惑,“怎么我钓不上来?”
陈邺偏头看她?,竟是洋洋自得,“没办法,实力悬殊。”
好欠揍!
她?不服气?,收了鱼线,发现鱼饵已?经不见踪影。她?重新?挂上鱼饵,再次抛线,不一会儿收上来,鱼饵再次不见。
她?忍不住问陈邺:“怎么回事啊?”
陈邺眉宇间写满洞悉,偏偏不告诉她?,“想知?道?”
谢宝南点头。
陈邺道:“那?你求求我。”
真是坏透了。
谢宝南抿唇,好半晌才?小声?说:“我求求你。”
这轻柔的声?音让他浑身舒坦,他笑着走过去,“你抛线的角度不对。鱼线这么落下去,鱼饵容易掉。”
他边说边重新?挂上鱼饵,然?后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将鱼线放出去。
“不需要那?么大的力气?,轻轻抛出去就行?了。”
谢宝南背贴着他的胸腔,隔着一层布料,她?感受到陈邺灼烫的体温。
因为太紧张,她?连眼睛都失了焦,手也?没有力气?,像一只□□控的木偶,任由他操控。
身后,陈邺还在同她?认真科普。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浅浅热气?拢在头顶,是他的呼吸,烫得吓人。
有了陈邺坐镇,很快有鱼上钩。他握住她?的手,收线,一条鳗鱼浮出水面?。
谢宝南兴奋地说:“好大啊!”
陈邺也?笑,依旧圈着她?,慢慢地将鱼拉上来。
他放开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一板一眼地同她?说:“这附近鳗鱼不多,能钓上来算是走运。”
一个下午,两人收获颇丰。
天色暗下来,他们在甲板上支起了烧烤架。工作人员将鱼洗净、切片,没让她?目睹血腥的过程。
陈邺坐在椅子上,袖口挽起,拿着银色烤夹,动作娴熟。他一边烤一边问:“想吃嫩一点还是焦一点的?”
“嫩一点。”她?回。
鱼片在烤架上发出兹拉兹拉的声?响,阵阵香气?扑鼻。
谢宝南视线从烧烤架,顺着陈邺的小臂,落在他的喉结上。山川似的性感,又让她?想起方?才?。蓝色的海面?上,一艘孤零零的船,他贴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抛线,收线……
那?场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难怪方?才?工作人员看她?的眼神意味不明,像是被人洞察了心思。
她?后知?后觉,这会才?开始脸红。幸好天色暗了,遮掩了她?的窘迫。
鱼烤好了,香味扑鼻,肉质鲜嫩,和从前的味道确实不一样。
“很好吃。”谢宝南没话找话地夸赞了一句。
陈邺道:“这里只是浅海,深海的鱼味道更好。”
夜色彻底浮上来,无?垠海面?,只有他们这一艘船,像是误闯幻境。月色溶溶,在海面?上倒影出波光粼粼的影。
陈邺站在船尾,修长身形背对长夜。他没有看她?,像是在欣赏这夜色。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寡情寡义,却终归是好看的。
陈邺点一支烟,吸了几口。然?后想起来,今天叫她?出来,其实是有话同她?说。
他侧头看她?,小姑娘的长发被风吹起了些许弧度,脖颈上那?白皙的一片肌肤,于他来说,是吸血鬼对血的渴望。
“我问你一个问题。”他开口。
谢宝南回神,乖乖地应:“好,你说。”
“你有喜欢的人吗?”
谢宝南的心漏跳了一拍,像是濒死之人,心脏骤停,转瞬却迎来更急速的跳动。
他是在表白吗?但哪有这么直白问的。她?该怎么回答?
夜色如墨如尘,她?抿着唇,半天没说话。
到底是靠他打破僵局:“你不回答,我就当没有。”
夜色中,他的眼眸很亮,映照出满天繁星。
谢宝南有预感,积蓄已?久的情意将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她?觉得全?身都热,有汗沁出来,风一吹,染着丝丝凉意。
下一秒,她?的手被男人的大手握住。他的手同样带着潮气?,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温温热热的湿意里,她?听见陈邺的声?音,如山中清泉,如墨林飞鸟。
“既然?如此,要不要试着喜欢我?”
谢宝南咂摸着这句话,半晌没有说话。
如同在辨认真假。他的话是真的,但这一刻却像是假的。
这时船长走来问:“陈先生,一会可能要起风浪了,要不要先回去?”
陈邺点头,“好,回去。”
这事像是个小插曲,就这么掀了过去,无?人再提。
下船,坐进车里,陈邺问:“送你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