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南,没有等他。
陈邺敛眉,立刻朝外追去。
深冬的天是有些阴沉的灰,冷冽的寒风如缠人的妖,凛凛而来。
摄影棚门口,一名女生正坐在地上,柔柔唤他:“陈总。”
陈邺闻声蹙眉,认出来,这女生是跟谢宝南一起拍摄宣传片的。好像是谢宝南的室友,叫丁什么的。
“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脚扭了。”
丁亦珊揉着自己的脚踝,低眉抬眼间是花一般的娇弱,“您能不能帮我?一下?”
方才在摄影棚见到陈邺时,和其他几名同学一样,丁亦珊是惊喜的。
开学典礼匆匆一别后,她常在网上?搜索陈邺的消息。然而到底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不?曾有机会再见。
这阵子,陈邺常常入她的梦。
有时半夜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遗憾什么。明明连话都没有说过两句。
排练结束时,谢宝南拉着她去赶地铁,她却以自己还?有事婉拒了谢宝南。
她算是个美人,对自己的容貌还?算自信。思来想去,她狠下心,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下,守株待兔。
陈邺只觉得这样的丁亦珊有些熟悉。惺惺作态,假模假式,像极了那些主动贴上?来的女人。
美则美矣,却是毫无灵魂。
其实他不?愿这样去想一名女学生,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丝丝缕缕的厌恶。
看在她是谢宝南同学的份上,陈邺给范明宇发了条消息。不?一会儿,范明宇出现,他吩咐道:“这个女生脚扭了,你送她去医院看看。”
他说完,大步离开。心里着急,也不?知道谢宝南走到哪里去了。
从始至终,陈邺连一个同情的眼神都没有给,这让丁亦珊大为失望。她没想到剧情走向是这样的,陈邺甚至懒得扶她起来。
方才,她明明去洗手?间补了妆的。
望着陈邺离去的背影,丁亦珊心里生出无限渴望。
越是不可得,就越是想要。
她这副恋恋不?舍又心有不?甘的表情落在范明宇眼中,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之前分奶茶的时候,丁亦珊替谢宝南说了一句“她什么都可以”。范明宇还?记得她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因此对她没什么好感。
范明宇开口:“脚怎么扭了?”
丁亦珊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范明宇直白地说:“丁小姐,这里没别人,你就别装了。”
被人当?场无情拆穿,丁亦珊神色僵硬。好半天,才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你在说什么啊?”
范明宇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了陈总四五年。这些年,想要勾引陈总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没有一个成功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丁亦珊不说话。
范明宇直言不?讳:“因为这些人啊,丑而不?自知。”
丁亦珊头一回被人这样指桑骂槐,一时也顾不上?伪装。
她站起来,指着范明宇:“你说谁丑!你不?过是个司机,还?当?自己是棵葱了!陈总让你送我?去医院,你却在这里冷嘲热讽。明天我?就告诉陈总,看你的工作还?能不能保住!”
被人撕了面具,丁亦珊只能气急败坏。范明宇看她这小人嘴脸,忍不?住笑出了声。
丁亦珊红着脸问:“你笑什么?”
“我?虽然是司机,但也是陈总的侄子。你说,一个陌生人,一个侄子,他会信谁?”
丁亦珊呆在原地,一脸的震惊、后悔和羞愤。
这司机怎么会是陈邺的侄子呢!
——
直到坐上?地铁,谢宝南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排练结束时,她慌里慌张地迅速离开,生怕陈邺追上?来。
她才不?要等他,等他准没好事。
摄影棚在市区,离学校很远。但幸好,一部地铁直达,不?用换乘,只不过是从这头坐到那头。
此时才四点多,还?没到下班高峰,地铁上?没有太多人。
谢宝南选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英文小说,《OfMidMen》,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睛有些酸涩,这才合上?书,从故事里抽身。
她抬头,看向路线图,在心里默默数着还?有几站到学校。
“别数了,还?有六站。”
一道声音破了她的困惑。她偏头,“啊”的一声叫出来。
那男人就坐在她的身边,戴着墨镜和口罩,全副武装得很到位。
她吓得七魂没了六魄,抚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愣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是询问,更是讶异。
“何不?食肉糜”的陈邺竟然会坐地铁。
陈邺分明有些得意,却还是不忘教训她:“出门在外,你这么埋头看书,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谢宝南温声道:“地铁里都是监控,没有坏人。”
陈邺没有反驳,问道:“不?是让你结束等我??怎么自己走了?”
她临时编了个借口:“学校老师找我有事。”
但她真的很不?会撒谎,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足以让她眼神闪烁,耳根红透。
地铁在这时到站,车厢里瞬间上来了很多乘客。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沙丁鱼,挤在车厢这截罐头里。
陈邺记不?清上?一回坐地铁是什么时候了,大约还?是小时候。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人挤人的滋味了。习惯了宽敞舒适的私家车,这样的场合让他透不过气。
人一多,空气里的味道不?是很好。他胃里泛起阵阵恶心,想吐吐不?出来,只能强忍着不?适。
面前站立的乘客,触碰到他的膝盖,他立刻嫌恶地挪开腿。
他总归是坐立不?安的。
谢宝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抿着唇笑。
又到了一站,上?来了更多的人。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走到面前,谢宝南立刻给她让位,“奶奶,你坐这里吧。”
老奶奶笑呵呵地:“谢谢你啊小姑娘。”
趁着这个机会,谢宝南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车厢门口。
她身形瘦,在密匝的人群中穿梭,像只灵巧的鸟。
陈邺则不?同了。
他见谢宝南溜走,也立刻站起来,跟过去。
他人高腿长,身形挺阔,想要挤过人群并不容易。混乱中,他的墨镜被挤掉,却没有空间让他弯腰去捡。
身旁,一个背书包的男人没好气地说:“你挤什么挤啊!没看这么多人吗!”
陈邺看向他,眼神冷如冰窖。那男人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顿时没了声势。
他压着满腔的烦躁与怒火,好不容易挪到了门边。
小姑娘就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面朝车门,身后挨着个男人。男人戴着一副厚镜片,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占便宜,把她挤在角落里。
偏偏那个傻姑娘还?浑然不觉。
陈邺怒火更盛,捏住厚镜片的手?,冷冷道:“滚开!”
厚镜片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你随啊?凭森么让我滚开!”
他稍一用力,将厚镜片的手?臂锁在身后,厚镜片疼得哇哇大叫。
他的眼睛里像是藏着刀,周身怒气萦绕。厚镜片直觉他不?好惹,让开了位置。
陈邺走过去,一手?撑在车门上,用手臂和身体挡开其他人,为她圈出一块安全之地。
然后低低地在她头顶骂了声“笨蛋”。
谢宝南想,这明明就是上下班高峰时地铁的常态。只是陈邺太久不?食烟火,早已不?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模样了。
她想反驳,稍一偏头,差点碰上?他的唇。
陈邺就在她的身后,靠得太近了,连气息都是热的。
谢宝南吓得匆忙转回去,不?敢再动。
车门玻璃反射出她慌乱的表情,有种呆萌的可爱。
他眉宇间的烦躁和怒气,因为她一个表情,渐渐平息。
好不容易到了站,陈邺被人流推着下车,然后又被人流推着坐电梯、过闸机。
他仿佛不?是自己,只是一叶随波逐流的扁舟。
他从未这样嫌恶周遭的一切,一路都在努力避开他人的触碰。
偏偏谢宝南还?不?等他,要他跨越重重人海追上去才行。
直到出了地铁站,新鲜的空气涌进肺腔,陈邺扶着路边的樟树,摘下口罩,忍不?住干呕。
他没吃什么东西,吐了半晌也只是呕出一些酸水。
他抬头环顾,谢宝南早已不?知去向。
陈邺气疯了,这没良心的小家伙。
要不?是因为陪她坐地铁,他也不?用遭这罪,结果她竟然抛下他走了。
他身体不?舒服,胸口又憋着气,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憔悴。
几分钟后,陈邺停止了干呕。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只细白的小手,递了一杯咖啡给他。
他抬头,谢宝南就站在面前。天色暗了,路灯亮了,她的眼睛却始终像是星星一样明亮。
学校门口有间咖啡店,原来她方才跑去给他买咖啡了,陈邺心里的气无声无息地散了。
“喝点热的吧。”她执着地递着手?中的咖啡,却并不?看他。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滑进胃里,他才知道,原来不是咖啡,而是热牛奶。
谢宝南大剌剌地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朝他喊:“坐下休息会吧。”
陈邺有洁癖,地上那么脏,他才不?坐。
但没一会儿,身体就先投降。他强压着心中的不?情愿,坐在了她的身边。
谢宝南看着远处,道:“我?给范明宇打过电话了,他很快就来接你。”
这一整天,她对他都是这样疏离的态度,连说话,都不看他的眼睛。
“下次不要逞强。”她又开口。
陈邺想反驳,但胃再次翻涌,他不?受控制地打起气嗝。一个接一个,犹如鱼吐泡泡,停不?下来。
向来仪表堂堂的陈邺,也会有这样难堪的时刻,谢宝南没忍住,一双月牙眼弯起来。
陈邺的脸白得像张纸,觉得尴尬极了,抱怨道:“谢宝南,你……有没有良心……这……种时候还?笑。”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几次三番被气嗝打断。
谢宝南的笑彻底绽放开来:“我?就是告诉你,下回不?要逞强。”
“我?没……”
又是一阵恶心,话没说完,陈邺无奈地埋下头。
此时此刻,大概就是他人生的滑铁卢。那样高傲贵气的一个人,有一天,竟然被气嗝打败。
谢宝南轻轻拍他的后背,命令道:“你别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营养液甜甜的,感谢YOLO、6个六斋、ermia、岳麓山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