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之前死亡的情绪太过深刻吴有才“复活”后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幼时父母对自己的期翼想到了这些年的寒窗苦读、年年落第想到了何瞎子对他说“公子将来定然做官”他想了很多很多最后他透过窗看到院子里满地的彩穗余烬想起荀老爹后来对他提起的守灵那一夜诗社众人特意为他点了一出《老秀才八十岁中状元》。
那是个结局圆满的喜剧明明得偿所愿却听得荀老爹潸然落泪。
功名啊不过是个漂浮在空中的金色影子瞧着光鲜亮丽不觉却要搭上多少人一生。
吴有才收回思绪看向眼前女子。
他道:“我不打算再下场了。”
“为何?”
吴有才笑了笑:“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和陆大夫告别的。”
陆瞳一怔。
“城外有一布庄掌柜想为他六岁女儿聘一西席托胡老先生寻人。胡老先生便将我名帖给了他。至此后我就去他家教书了。每年约有十两银子足我生活。”
他说起这些事时眉眼舒展了许多好似一夜间想明白许多事不再如初见时总是拢着一层郁色变得洒脱畅快起来。
陆瞳沉默许久才道:“也好。”
礼部经此一事上下震荡吴有才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却到底是造成这一切开始的源头。虽有关之人都已入狱并不会有人寻仇到他头上。但日后再度贡举吴有才却难免被拿出来说事。
此地于他到底神伤。
吴有才看向陆瞳:“陆大夫呢?”
陆瞳一顿。
吴有才望着眼前人。
其实事已至此陆瞳利用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如何她替他圆满了最后一个心愿。
如今贡举舞弊已被揭穿所有压迫读书人的权贵都已受到惩罚。他自死而复活后被刑部的几个仵作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不妥个个啧啧称奇。于是他便沿用何瞎子对他说的那套“阎王放人”的说法不想给陆瞳再惹来麻烦。
他感激她感激她在这浑浑噩噩的世道里残酷地将真相撕扯给他看感激她替自己寻到一条生路。更感激那副假死药让他在生死关头感受到对生命的眷恋还有回头机会。
重获新生。
也许西街鲜鱼行那个碌碌功名的吴秀才已经死了活下来的这个才是真的、他想做的吴有才。
里铺里久久沉默。
半晌吴有才的声音响起。
“无论陆大夫想做什么有才都唯愿陆大夫一切顺利心愿得偿。”
话说得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路各人有各人的苦不必探寻不必打听他只要知道陆瞳于他是在绝境中伸出的那只手是救苦救难的女菩萨这样就够了。
“承蒙公子吉言。”
陆瞳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也祝公子日后再无困苦识尽世间好人读尽世间好书看尽世间好山水。”
她对他说这句话时虽是微笑目光却含淡淡怅惘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的影总有几分哀伤。
吴有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一向温雅内敛难得有这般由衷大笑之时又收起笑对着陆瞳郑重其事长长做了一揖。
“多谢你陆大夫。”
他告辞去了背影不似平日谦卑微驼反而疏朗潇洒洗得发白的袍角在秋风里翻飞在金阳中热烈得刺眼竟有几分少年疏狂模样。
陆瞳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门前李树下太阳的碎隙不再浮动直到她眼角看得发酸杜长卿的声音从背后窜出来。
他语气古里古怪“怎么这么依依不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亲哥。”
陆瞳收回思绪他却不依不饶缠上来“你今日看见吴秀才死而复生半点不惊讶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嗯在郡王府听说了。”
杜长卿冷笑:“只是听说?他死而复生难道不是你动了手脚?”
陆瞳不为所动:“他自己不是说过阳寿未尽阎王不收好人我没那个本事。”
“这谁家阎王这么公明?这比凡间当官的还懂事那原先西街有个专拐姑娘的拐子婆还活到了九十八怎么不把她给拽下去?”
他难得精明一回紧随陆瞳不放“少糊弄本少爷你俩有什么秘密是我这个东家不能听的?我现在就要知道!”
陆瞳烦不胜烦银筝和阿城从院里走出来把晒药的簸箕一放拽住杜长卿袖子:“东家你不是说等姑娘回来后就去吃仁和店的酒席吗?什么时候安排。”
闻言杜长卿身躯一震:“不错差点忘了正事!”
十五那日他在仁和店说好了定酒席结果陆瞳一去文郡王府就是十日害得他只能临时撤掉席面然而订席的银子是不退的杜掌柜磨了对方许久店主终于答应等他之后得了空再来将席面全部排上。
如今陆瞳可算是回来了这顿来之不易的饭总算也能吃上。
他说:“人都齐了赶紧的挑个时间把席吃了。明日怎么样?”
陆瞳掀开毡帘:“再等几日吧。”
“还等?”杜长卿无言没好气道“爱去不去!”
陆瞳没理他唠叨径自回了小院。
小院还是走之前那般干净银筝爱洁日日都要打扫陆瞳进屋走到小佛橱前从旁取出几根香点上。
缭绕烟雾里菩萨小像低眉敛目面目慈悲。
她轻声开口不知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
“快了……”
“再等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