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
刘鲲脑子一炸下意识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裙角边雨水在他脸上纵横他抓住陆瞳的裙角牙齿发着抖激动又慌乱地开口“瞳丫头你听表叔说我可以帮你!”
陆瞳诧然望着他。
“真的!”刘鲲急促道:“范正廉将谦哥儿关进刑狱随意找了个由头处刑。瞳丫头表叔可以为你作人证当初只有我知道所有真相咱们一起把柔姐儿和谦哥儿的案子弄个水落石出好不好?”他哄着面前人像多年前在陆家哄被老鼠吓哭的小侄女。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说:“谢谢你啊表叔。”
刘鲲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正欲说话面前人却慢慢蹲下身来朝他摊开一只掌心。
借着灯笼幽暗的光刘鲲看得分明那只纤细白皙的掌心中躺着一只精致瓷瓶。
他喉咙蓦地发紧抬起头看向陆瞳:“这是什么?”
“是机会。”
“……什么机会?”
“合家罪孽表叔一人承当的机会。”
刘鲲僵住。
陆瞳笑笑如耳语般对着他轻声开口:“这是一瓶毒药如果表叔喝下我就饶恕表哥们和表婶宽免他三人之罪。”
“瞳丫头……”
她唇角仍噙着笑芳容娇丽眸色却如云落寒潭一丝笑意也无。
“表叔”她说:“我溺死了柯承兴外头却传言是他自己酒后失足跌死。柯家倒了满幅家财一朝散尽。”
“我在贡院中动了手脚礼部勾串考生一事被发现如今范正廉下了昭狱一朝声名狼藉人心散尽。”
“你看我做了这么多事却一点惩罚也没有。”
她看着刘鲲:“我杀得了他们也杀得了你们。表叔知道我很聪明。”
刘鲲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喃喃道:“他们是你的表哥……”
“我知道呀”陆瞳弯了弯眼眸“正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我才于心不忍。给了你一个机会。”
她慢慢地说一字一句都是往刘鲲心中戳。
“两位表哥现在已在大牢勾串科举舞弊虽不是小罪却无性命之忧。这怎么能行?所以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大夫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几个人轻易而举。何况两位哥哥们又不聪明至少比对柯家范家动手容易多了。”
“我有足够的把握杀了他们也不被别人发现。”
最后一句尾音幽冷如鬼魂叹息在坟冢间寂然回荡。
刘鲲浑身上下打颤。
他知道面前人说得没错。
刘子贤与刘子德虽长瞳丫头几岁可论起心智筹谋根本及不上陆谦更别说瞳丫头。还有王春枝她只知擀面下厨嗓门大却毫无脑子心机。瞳丫头连柯家和范家都能扳倒显然是有备而来。自己一家人在她面前软弱无力如待宰羔羊根本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陆瞳望着他轻轻抬一抬小臂掌心中的药瓶在夜色中淬闪出一层诡艳光泽。
“表叔?”
他木讷地、僵硬地伸手拿起药瓶看向陆瞳:“如果我喝了你就会放过他们?”
“当然。”
“你发誓?”
陆瞳笑而不语。
“好。”刘鲲拔掉药瓶的塞子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人:“瞳丫头你说话算话。”
风霜凄冷夜雨冷寂。残灯幽冷的光照耀坟地中无名孤冢仿佛下一刻就要有冤魂从泥泞中爬出索命。
灌木丛中他把药瓶凑近了嘴边眼看着就要饮下。
却在最后一刻猛的将手中药瓶一扔握紧手中尖石狠狠地朝陆瞳扑来。
“你逼我的——”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要这么束手就擒?凭什么他就要任人宰割?就算瞳丫头再如何厉害也不过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她看起来弱不禁风只要用这石头一敲就能敲破她的头!这乱坟岗就是天然的埋尸之地埋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发觉!
他才不要自己去死他要杀了所有威胁到他家人的人他还要救出子贤和子德!
夜色下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凶恶狰狞无限的恐惧与疯狂将最后一丝愧疚给冲散混混沌沌重新拼凑成一张恶鬼的脸。
“瞳丫头你莫怪表叔表叔还有一家老小还不能死!”
他嘴里这样喊着挥舞手中尖石狠狠朝那人脑袋砸了过去。
这动静惊飞了远处栖息的寒鸦可他握紧石头的手却没能砸到对方的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从喉间传来一阵刺骨的窒息感仿佛陡然被人扼住颈间他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一下子跪倒在地。
陆瞳叹息了一声。
他捂着脖子在地上翻滚有些慌乱地开口:“你做了什么?”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嗓子痒得出奇像是顷刻间有万蚁啃噬。
回答他的是对方平静的声音。
“表叔送你的信看了吧信呢?”
他拼命抓着喉间:“烧……烧了。”
“真谨慎。”
她夸赞似的慢腾腾地说“谢谢你啊。”
“……替我毁去证据。”
“你下了毒?”他惊恐万分地盯着陆瞳一股难以忍受的痒痛从喉间蔓延像是有虫子在其中啃噬让他忍不住想要找个东西去将里头的东西挖出来。
“这叫自在莺。”她声音平静像是在很耐心地与他解释“传言许多年前梁朝有一歌妓歌喉清婉胜过三月自在莺。后来惹得同行妒忌有人在她素日里喝的茶水里下了一味毒毒发时她抠烂了自己喉间那嗓子里烂得不成样子如絮网泥酱见之可怖。”
“我在信纸上涂了自在莺你现在是不是很痒?”
仿佛为了映证他的话喉间那股蛰人的痒痛蓦地更加明显刘鲲简直要发狂他拿手去抓喉间不过短短几息喉间便被抠得发红而他神情惊惧嘶叫道:“救命——”
陆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开口:“有的毒药让人痛苦有的毒药却令人解脱。”
她走到那只被扔在地上的瓷瓶面前弯腰将瓶子捡起目光有些遗憾。
“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可惜你没有珍惜。”
刘鲲痛苦抓挠着自己脖子。
原来如此。
原来她早就在信纸上下了毒如果他喝下毒自尽便不会受这啃噬之苦。如果他不肯喝他也无法活着离开望春山。
她根本一开始就没有给他留任何生路!
绝望之中刘鲲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喉间游走他拼命瞪大眼睛像是要将眼前凶手的面容深深印到脑海中带到业火地狱间去他眼神散乱哑着嗓子开口:“你疯了……杀了我没人为你作证。陆家的冤屈永远没有详断官敢接手……”
倏尔又神色巨变哭喊着求饶:“瞳丫头……表叔错了表叔知道错了……”
“救救我你救救我……”
陆瞳冷眼看着他在地上痛苦挣扎断断续续的呜咽与呻吟在夜色下被秋雨一层层淹没坟岗凄凉又寂静。
须臾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刘鲲身边蹲下捡起方才那枚被刘鲲握在手里企图对她行凶、却又在中途遗落的那枚尖石重新塞进他手中。
刘鲲此刻神情已近癫狂掌心蓦地多了一个东西想也没想对准自己喉间狠狠刺了下去——
夜色在此凄凉。
“嘶——”的一声。
喊叫戛然而止。
血花蓦地从颈间迸射出来一簇喷到了女子脸上。
她缓慢眨了眨眼一大滴嫣红顺着眼睫慢慢滴落下来又顺着脸庞渐渐洇在了雪白的斗篷之上。
地上人在抽搐痉挛片刻后呼出最后一口气仰面躺在地上死去了。
陆瞳站起身静静看着地上不再动弹的尸体。摔落在地的灯笼里火色被夜雨浇灭四周乱草迷离坟冢间的阴翳像一个迷障永远难以驱清。
她并不感到惧怕只因这或许是陆谦的埋骨之地刑狱司死囚们最后归宿的坟场。
天道报应或迟或早刘鲲死在这里宿为因果如此而已。
她喃喃:“陆家的案子永远没有详断官敢接手?”
这是方才刘鲲临死前对她的忠告。
或许在刘鲲看来高高在上的权贵们想要操弄平人生死易如反掌而她一介布衣想要撼动高门世宦犹如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不过……
他错了。
女子抬手抹去面上血痕平静开口“何须别人做主?”
“陆家的案子我做得详断官……”
“也做得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