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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2 / 2)


“她自己愿意被老牛啃你管?再说你也不是普通的牛金牛!”史老板很认真地对他道“——总体而言老展你属于比较顺的。”

展翔嘿的一声“上礼拜刚求婚失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也别发嗲自找的。这女人真要贴过来你反倒没劲了。要的就是这牵丝攀藤的味道。上辈子你肯定是只狗姓顾的是根肉骨头。或者你是只驴子她是荡在你鼻子前面的那根胡萝卜看得到吃不着。痒死你。”

展翔把这番话学给顾清俞听。“胖子有时候看问题蛮犀利。”

顾清俞问他:“首饰盒里那张卡片上写了啥?”他道:“无非就是那些肉麻话。都飞上天了说了也没啥意思。”她停顿一下:“对不起。”他打个哈哈:“男欢女爱老天爷都没法子。新社会了又不好王老虎抢亲。”她又是一顿“——你会找到好姑娘的。”

他问她施源的情况:“后来见过吗?”她说没有。他道:“他没找你你也没找他?”她嗯了一声。他道:“他倒是摒得牢。”她道:“我也摒得牢。”他道:“你是铁石心肠这我早晓得了。”说完笑笑扯开话题。到这步便不想再纠缠倒显得小家子气。愈发像个朋友那样拜托她:“有空群里给我起起蓬头讲几句好话生意刚起步全靠大家帮忙吆喝。”她答应下来:“我找公司小妹给你做个文案。”他听了笑:“那也不用。”

张老太患有卵巢癌的事是三千金妈妈告诉展翔的。她发现老太最近有些消瘦肚子却很大脸色也差。问她回答说是两年前就查出来了年纪大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展翔再去问冯晓琴:“你晓不晓得?”冯晓琴说“晓得”又道“癌症又不是艾滋病不会传染”。展翔有些顾虑怕第一批客人便出状况不吉利。冯晓琴说:“老太身体硬朗着呢都撑了两年了一时半会死不了。”是宽老板的心。次日清早张老头赶过来见到展翔便作揖赔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老太婆喜欢这里喜欢小冯我也没办法。你放心真要不行了肯定马上就走不让你们为难。”张老头话说得实在又是长辈展翔也不好多说什么。转头埋怨冯晓琴:“我是老板有知情权的。”冯晓琴说了句“阿婆可怜”。展翔看她一眼啧啧道:“大脚装小脚孙二娘扮小白菜。”开玩笑的口吻。谁知冯晓琴没吭声径直走开了。展翔愣了一下想可别真生气了。上前逗她:“发工资了!干得不错爷叔这个月给你双份让你开心开心。”她霍地转头朝他看“爷叔你是不是觉得我眼睛里除了钞票没有别的。只有钞票才能让我开心是不是?”

“你越是这么说就越是说明你在乎他。你怕他看轻你。”事后张老太这么对冯晓琴说。老太脑子搭进搭出糊涂起来连自己老公都不认识一转眼思路又清爽得让人生畏。说话一针见血。她像个经验丰富的妇女干部措辞大胆毫不顾忌逐条替冯晓琴分析年龄、出身、相貌、品性……假想敌便是顾清俞。这她居然也知道吃不消这老太。总结下来便是“你不要担心我要是男人到头来还是拣你”。冯晓琴听着不反驳也不附和。让老太多说话有助于她的病情。便顺着她随她去。张老头每天也会过来上午下午各一小时陪她坐会儿聊聊天。老头老太并排坐在靠窗的双人沙发半张脸浸在阳光里大多是各做各的。老头看报老太织毛线一条围巾织织停停才打了个底。老头报纸一面翻过便放下侧头看老太静静地。老太并不察觉自顾自地。不是贤妻良母的路数织毛线的动作别扭得很像顺拐。老头看着不言不语脸上表情也不动。雕塑似的。半晌抬腕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不好打扰你们的。”对着冯晓琴。起身便要走叫声“老太婆我走了”。张老太隔着老花镜看他挤出几道抬头纹有些颟顸地:“张卫国明朝给我带件羊毛衫冷了。”他答应着对冯晓琴笑笑“辛苦你们了。”走到门口停下又朝老太多看几眼。或许是自觉忒婆妈讪讪地加上一句:

“这就是过日子啊。”

各人过各人的日子。闲暇时冯晓琴也静下心来想这些年的日子。顾磊的遗照摆在床边还有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每天要看好几遍。小老虎倒不常提及爸爸是粗线条还是内敛其实也难讲。男孩到了十来岁本就是最麻烦的年龄。冯晓琴书读得少生孩子又早换了别的上海女孩这会儿自己还是半大小人呢。教育上也没什么章法就是咬着牙拿根鞭子在后头抽半分不敢懈怠。男孩子管得严些总是不错的。有时候小家伙被管得狠了到爷爷那里诉苦:“妈妈凶——”顾士宏自己也是当老师的人哄几句也就罢了。顾老太心疼重孙加之上了年纪话便说得有些那个:“也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爹你稍稍眼开眼闭些又能怎样?”冯晓琴如今连顾清俞都不忌惮又怎会把这个九十来岁的老太放在眼里。面上还是客气跟着儿子叫她“太太”:“太太男孩子惯不得的否则将来要么太恶要么太软。我们这种人家不是那种有钱有势的女孩娇养些也就算了男孩万万不能的。”顾老太道:“我也没叫你娇养就是别钉得太紧。天底下没钱没势的人家多了总不见得都把小的往死里整。”冯晓琴笑“哪里往死里整了?是我亲生的呀我也不舍得的。”顾老太横她一眼“别人做不出来的事你未必也做不出来。”这话有些过头。冯晓琴只当没听见。顾老太倚老卖老加上一句:“小老虎姓顾将来要靠他传宗接代。顾磊已经没了性子恶也好软也好好好活着就是最好。”

“嫁给上海人到底有啥开心?”史老板到“不晚”找冯晓琴瞥个空当拿话撩她。“你这样的小姑娘就算嫁到原始部落也照样能过得好好的。”高帽子先给她戴上闲云阁的金卡再递过去“你一张妹妹一张给爷叔个面子常来。”

“无功不受禄。”冯晓琴眼皮不抬。

“现在每天下午不是安排一个师傅过来做按摩嘛”史胖子建议“一样是做不如多安排几个。”

冯晓琴好笑“现在都闲得没事呢。老人心疼钱半价也舍不得。除非你史老板请客。”

“我请客就我请客好了。”史胖子拍胸脯“你那边统共几个老人我全包了。”

“那也不好白占你史老板的便宜。”冯晓琴摇头装作不懂他的意思。胖子是想把“闲云阁”搬到“不晚”省一笔租金。反正小区里都是熟客不影响。“不晚”也有的是空房间。闲云阁在小区广场中心位置好租金贵。足浴生意最近在走下坡路竞争激烈经济形势也不好不比前几年客人成千上万地往卡里充钱。省一点是一点。冯晓琴是总管里里外外一把手。求她比求展翔管用。拿老板的钱做顺水人情。史胖子猜想这事有得搞。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捏着一张家乐福超市的储值卡三千块。等着她说“不”便拿出来。

“史老板手头紧的话就找茜茜。”她提醒他。

“借银行钱又不是借了不还。”他嘿的一声“再说能抵押的我都抵押了。除非是裸贷。可我一个老男人就算脱光也没啥看头照样没人借钱给我。”

冯晓琴笑了一下听出史胖子话里的凄凉。听展翔说过胖子把一家一当都扑了进去想把“望星阁”做大可惜经营惨淡有些入不敷出。胖子扑性大胃口也大。“野豁豁”展翔说他“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这块头也不是一天吃出来的。”其实也难怪。附近做生意的人不少各门各路有大有小最近都是逼仄。15号里姓王的男人在郊区开服装厂十几年撑下来上月到底是不行了资金链没跟上关门大吉。还有四期一个幼时得小儿麻痹症半身瘫痪却极为要强从摆地摊到开网店再兼做快递生意顶顶励志的一个人最多时手下有百来号人上周裁了小一半税改后光是社保缴金就是一大块勉强撑着。最倒霉要算白云公寓那个原先在戏剧学院当老师后来贪图影视圈来钱快一头栽进去成立了个工作室挂在别人公司下面主要是做宣传企划资金流来流去俱是账面文章自己到手有限。偏偏近来统一变成查账征税将三年内的税全部补齐否则连关门也不许。这人素来只是替公司走账算下来缴的税都比之前所得还要多几倍真正是欲哭无泪。这样的例子到处都是。生意难做。愈是心急愈是要命。史胖子还炒股今年一路向下。“差不多跌掉一套房子”他对冯晓琴苦笑“三室两厅像你家那样的眼睛一眨没了。”

“再等一等。”冯晓琴对弟弟冯大年说。电话那头急吼吼的口气隔几日便催一次被冯晓琴拦得都有些没耐性了:“我外面自己找房子住不给你添麻烦。”冯晓琴好笑“自己找房子住住哪里?外环边上的违章搭建房毛坯都要六七百一个月。”

“反正我就是想来。”半大小伙子憋着劲跟姐姐犟。

“来做什么?拾垃圾吗?那行来吧。明天就来。”冯晓琴挂了电话。

房间那头周老太和张老太又开始打嘴仗。张老太嘴碎语速又快相形之下周老太普通话都不标准便落了下风。跟不上张老太的节奏只是自顾自地絮叨。说来说去都是儿子。土棚里飞出的金凤凰。一是自豪二来也是揭张老太的短无儿无女是硬伤。张老太身高近一米七个子高也成了罪状。周老太说她:“女人长那么高高壮壮做什么像座大山看着就难受。”张老太反击:“像你这样矮脚冬瓜才好?新社会了女人也是高的才好看。”周老太骂她:“老妖精不像过日子的。”张老太回敬:“就你过的才是日子?一双手伸出来全是垃圾味。”两个老太的斗嘴结结实实无遮无拦夹枪带棒。

冯晓琴旁边看着也不劝由得她们。拿手机刷朋友圈高朵朵今天去维也纳晒出父母送机的照片。一家三口站在值机柜台面前顾士莲紧搂着女儿脸都快贴上了。一百个舍不得。高朵朵后面跟上一句:老爸老妈自己保重哦。家里人统统都点赞了。冯晓琴也点了个赞。顾磊以前说过朵朵是领养来的。顾士莲身体不好到了四十岁便也死心了偷偷去孤儿院抱了一个为掩人耳目还跑到乡下待了一年回来就说女儿已经生下了。朵朵命好。冯晓琴常这么想高畅夫妇虽谈不上富裕到底也是从小宠着长大的。捧着怕摔含着怕烊。砸锅卖铁供她去外国留学。她生身父母也不知是哪里的人必然是无奈至极才会把孩子丢下——“说出来都是故事。”冯晓琴忽想起展翔那句。为女主播花去几十万的宅男连个“亲”也没挣上被人家一口一个“干爹”地叫。还有那个在机场做搬运工的亿万富翁。好气又好笑。世上各色各样的人一言难尽。说“可笑”不对“可怜”也不像——还是那句各过各的日子冷暖自知。旁边两个老太还在喋喋不休。冯晓琴阻止了她们有些严肃地手一摆:

“别吵了睡午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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