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似是被她从梦中唤醒一般,低垂下脑袋,看着手中所捧的糕点,竟然落泪。
那请润润的一滴泪水落在糕点上,银月余晖,看的刘夫人也不觉有些心疼起来,竟好似觉得那不是泪,而是自己的血肉。
忍不住上前两步,正要去抓她的手,那姑娘却自己往后退了两步。
刘夫人鼻头一酸,看着这熟悉的身形,闻着这熟悉的气味,终于问道:“可是……玉瑶……”
这话一说出口,纵然是铁石心肠之人也该泪如雨下,可偏偏这女子咬紧了唇瓣,硬生生的克制了,只是不断摇头,不出一言。
刘夫人瞬间却好似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双腿战栗,好似站也站不稳了,她颤抖着双手要上前去捉她,却又被她躲了过去。
身为一个母亲,就算第一眼没有认出自己的孩子,但在常日的相处当中,他岂会不知女儿早已不是那个女儿,她的骨肉早已不知去往何方。
“玉瑶……”刘夫人无声哭泣,肝肠寸断,她压低声音哽咽说道:“是玉瑶回来了吗,玉瑶……”
春生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噗通跪在地上,对着刘夫人就磕了三个头,颤声说道:“母亲千万保重,衣不可减,多加餐饭!”
她说完之后,也不待刘夫人伸手碰自己,转身就快步离去,直到听不见刘夫人的哽咽哭泣的声音了,才抽动着肩膀哭了起来,原来面纱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脸上。
心底的痛苦却怎么也无法释放,隐约觉得好似被那生锈的铁锥刺入心房,再抽出来的时候,带着血,带着肉,带着她仅有的,最后的坚强。
眼睁睁的看着回来的女儿消失,刘夫人颓然歪倒在地,在与她相隔不远的地方就是饮乐的众人,她甚至不能大声哭泣,只能死死咬着唇瓣,哭的无声而又隐忍。
生在官宦人家,她和女儿都清楚的知晓,这世上已经有一个刘玉瑶了,就不能有另一个刘玉瑶的存在,否则等着他们的可不仅仅是欺君之罪,九族被诛,朝堂动荡,成为千古罪人。
而此时的刘夫人甚至不敢去想,方才所见的女子到底是活是死,从始到终,她甚至都没碰到女儿一下,抬眼再看的时候,面前就只剩下那一盘御赐的糕点。
喜鹊登高的高脚点画盘,里头摆着花好月圆的枣泥月饼,中秋之夜,当是全家团聚的时候,却是由女儿送到了自己的跟前。
她揩了眼泪,将那盘糕点端在手上,本想感受一下女儿手心的温度,却不想被夜风一吹,也变的一片冰凉。
“玉瑶……”她忍着心中悲痛,又擦干眼泪,方端着那月饼往酒席上去了。
自家带来的丫鬟见她回来了,不禁焦急说道:“夫人,您哪去了,她们在行酒令呢,说您要是回来的晚了,就罚您三杯……”
话未说完,就见刘夫人眼角通红,不禁心焦道:“夫人……”
刘夫人将月饼放在桌上,抬手示意她不必声张,又穿过了嬉笑的妃嫔行至皇后面前,屈膝行礼道:“皇后娘娘……”
“嫂嫂这是怎么了?”皇后见她眼睛通红,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臣妾觉得身子不适,想先行告退,扰了皇后娘娘雅兴,当真罪过。”
皇后赶紧说道:“嫂嫂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既然是身体不适,传太医看看如何?父亲哥哥在殿前侍奉,只怕现在还不能回去。”
刘氏赶紧摆手说道:“不必了,臣妾这是老毛病了,回去将养将养就好了。”
皇后见她坚持,只好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说道:“嫂嫂你身体一向硬朗,万万不能给自己落下什么病根,老来不适那可就难医了。”
“臣妾谨记。”
“来人,送刘夫人回府。”
“不敢……”
皇后打断她的话道:“嫂嫂不必推辞。”
刘氏便也不再推辞,由众人搀扶着行了一礼,又看向刘玉瑶,见她正依偎在画扇的怀中,醉醺醺的似是在打盹。
皇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要叫太子妃起来,却被刘氏按住道:“太子妃今夜高兴,也多饮了几杯,言辞有不当之处,还望娘娘不要见怪。”
“我与太子妃既是姑侄,又是婆媳,疼她的心思不比嫂嫂少。”皇后笑着安抚了她。
后者点头,这才由宫人搀扶着往凤藻宫外面行去。
席间众人不知何时停了宴饮,纷纷看向刘氏的背影。
只觉得那天心明月似乎都隐隐带着凄凉之感,明明由那么多人簇拥着,她却好似仍然孑身一人一般,行走缓慢,好似随时都要歪倒。
众人看不见的是她在转身的刹那已经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这人生八苦莫过于骨肉分离,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母女相见不相识,相识难相认,恩爱别离,所欲不得,活着便又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