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已看见县令苗员外苗公子。
县令蓄着三尺极为漂亮的美髯三十许人看去十分高雅。这县令的品性他听闻不多只知道他刚调任至此三个月曾以文章受知于欧阳修而自己生性有些好洁。
而苗员外与苗三娘面貌有些相似自己又是极精瘦的人与之相反他的儿子倒是养得白白胖胖的。
见到三人走出章越郭林一并上前。
县令一眼看见两人身边的卷袋即知二人的来意见此他不由抚须微微一笑。
他就很不喜欢京师里那一套士子先投递帖子过了几日再送卷子若大员合意这才主客相见。
看卷子是一件何等花费功夫的事他哪有这个功夫。先看人可以有个大概即便不能一目了然也可有个大概。如此虽有以貌取人之弊但对方何等人自己一望即知最重要可节约不少功夫。
县令看去至少这两名读书人相貌都是可以入眼的知道自己下乡闻风而来说明用心否则就算才如祢衡或左思他也懒得观其文知其才。
而这两名读书人自己看得顺眼。
不过县令只是横了一眼故作不知地走过一旁随从兵丁自是见多识广当即上前道:“令君在此闲杂人等一概回避。”
说着兵丁作势要赶郭林章越一并上前长揖道:“学子闻相公纳贤于邑特来投献心水之作!”
县令一听这话倒是很合体抚须自言自语道:“不曾想本官求贤之名连此偏僻小地也有人知让他们过来吧!”
苗员外闻此大急自己好不容易费了心思怎能便宜别人。
但随从已让路由二人近前。
县令命人收下卷子微微笑道:“昔韩退之为官时多喜提携后进为求科甲投文请益者不计其数。但韩退之为高官后却不复为之了为何?多甚看不过来。”
“而今我到县不过数月但投文行卷的文章已满半箱。浦城文萃之才果真不假。”
一旁苗员外以及几位公人闻此都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在旁尴笑。
苗员外则频频目视他的儿子但见他只在那抓耳挠腮。
而这时章越则开口道:“昔白居易往长安投文前辈顾况前辈睹其姓名笑称长安居大不易后观其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复云‘道得个语居即易矣’。”
“行卷众多乃相公求贤之名远播之故但若一县能得一俊才于朝廷足矣。小子一时妄言还请相公见教。”
苗员外立即道:“小小村童也敢在令君面前自称俊才真不知哪来的底气。快叉出去!”
县令徐徐道:“慢着。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县令从旁人手中取过章越的卷袋。
章越精神一震道:“回禀相公小子贱名章越。”
县令微微笑了笑道:“章越?章氏子弟么?”说完打量了章越一眼见其穿着朴素应该并非官家子弟心道若官籍子弟此子口齿伶俐倒是可以栽培一二。
然后县令取卷一看当即颔首道:“好字!”
“不敢当小子的字岂敢在相公面前献丑。”章越想了想还是没有将章友直的名字在这个场合道出。
县令道:“本官从不虚夸你的字说来可以一观在你这个年纪我倒没见几个写得比你好。若我所料不错你的楷书是师法魏晋?不还有些篆隶之意。”
章越衷心道:“相公真是慧眼小子学篆再以篆意写楷。”
章越自辞别章友直后确已初临篆书。
县令笑了笑又仔看章越文章文章是‘大义’对于县令自不敢兴趣但是草草一看这字实在令人舒服而且卷面没有半点点墨涂抹心道此子似有名师教导但此子既没有主动吐露自己也不会主动去问。
县令不知章越篆法学自章友直但这习惯正是郭学究培养的。
后世经验也是如此读书很好的人首先肯定有一个很好读书习惯。就如学霸学神他书写的稿子比很多人的卷面还整洁工整。
若明清科举状元卷子看一遍那字好不好另说那卷子之工整看了就令考官舒服极了。
而郭学究正是从这一点一滴培养章越每次读书之后纸张规整笔墨疏洗一下子改掉了章越上一世书看完就随便乱丢文具撒在一桌子上的臭毛病。
心有恒学有规落到了卷面上也是如此。
随即县令又拿起郭林的卷子又是点头默道这字又更胜一筹了。
县令笑着对苗员外道:“没料到你们不过百十户的村子倒有些人才。”
苗员外闻言面色铁青仿佛章越与郭林平白无故地从他们偷走了几百贯的钱一般。但他此刻又不好否认只能尴尬地陪笑着。
县令一面看文章一面向郭林道:“你叫什么名字?”
郭林此刻嘴唇身子都在发颤章越见此一幕心底暗暗偷笑。
郭林恭恭敬敬地道:“蒙相公亲询小子贱名郭林。”
其实卷面上每一页都写着章越郭林二人的名字但县令这么一问倒是表个尊重了。
县令道:“你们二人的文章都不错本官下月在本县皇华馆招邑子进学你们可来一试。”
章越郭林二人大喜同时称是。
一旁苗员外眼见二人抢先自己今日花了不少的钱费了多少功夫筹备怎么能让这二人抢了先。
苗员外当即向他儿子使了眼色苗公子正百无聊赖地用手往后背抓痒。听他爹这么一催立即取出卷袋道:“相公这是我写的。”
县令正看了郭林卷子一半被人突然这么打断眉头微微一皱。
不过他收了苗员外的钱也得了这一番款待倒是丝毫没在面上表露出来。而且他当初至京师时也四处往公卿门上投卷求个有人赏识。
“也好。”县令点点头感觉往事如烟尘般从眼前而过不免感怀长叹一声。
郭林则攥紧了拳头自己的文章被县令看至一半竟被苗员外打断。断人功名如同杀人放火。
“相公我家孩儿平日练字最勤请了好几位名师指导他们都夸我家孩儿有学字的天资悟性。”
说完苗员外一脸殷勤地将其子的卷子在县令面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