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谁跟你说过,你的嘴跟你琴声一样甜蜜,可宽慰人心?”
“您是第一位,我亲爱的小姐。”
霍骊歪着脑袋打量他,身子轻晃不复端庄矜持,尽显少女俏皮姿态。
“你就像一个高音音符。”
她轻笑道,“所有音符中,我最偏爱的那个。”
预料中的欣喜若狂,惊诧无措并未发生,在她看来,眼前青年的一句‘多谢小姐夸奖’平淡如水,尤为反常。
她有些苦恼地抿嘴,轻拍琴身,不知不觉主动找起新话题。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我还以为,你见到我会很高兴的,又或者,很失望的······”
一阵长久沉默始料未及,长久到她禁不住蹙眉,透过黑纱以视线描摹那张脸上的光影线条。
贴合鼻梁的面具,微笑时唇角旁的阴影,未能被遮掩的部分烧伤疤痕。
以及一双对她目光似水,饱含温情的眼眸。
“我永远不会对您失望,小姐。事实上,您是我的希望伊始,梦境归宿。”
“我只是很担忧您。”
“您现在,还依然感到恐惧吗?”
恐惧。
霍骊喃喃跟念。
扯紧手套裙摆有如触电,沉默者轮到了她自己,双眼因惊骇而瞪圆。
明知那蓝眸青年看不见自己的脸,然而那两道视线却不偏不倚与她交汇,令人产生被看穿的错觉。一如秘密委身阴影,却将在太阳光下无处遁形。
“我有点累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择明听见她闷声说着,委婉下逐客令。
一句‘好的,小姐’,他们两个地位差距悬殊的琴友就此分别。
出来时择明手中的提灯已扑闪黯淡,天边正泛着鱼肚白。
原来他跟霍骊这一弹琴夜聊就过去了整宿。
这时间点困意全无,择明穿行迷宫花园,任晨露沾湿发丝衣角。
【系统Z:为什么您说她在恐惧,主人】
“好问题,Z。这是你有史以来最好的问题。”他赞许道,并悠悠解释。
“这一夜,她在为自己来之不易,且短暂的自由欢畅,不愿浪费点滴时光。尽管她也追求着品质极高的弹奏,不过她心软太多,几乎是两倍了。唔,是相比较下。”
【系统Z:相比较谁,主人】
“嘘——这是秘密,别毁了惊喜。”
像初到琴房那日,择明绕开回答,调笑似得朝空气眨眼。
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择明迎着晨曦回到花房,如此总结道。
作为尽职尽责的老师,他次日照旧收拾起课本教材,前往南片教堂。
然而刚走下便车,站在集市空地的那刻,他便敏锐察觉到一种不和谐的异状。
气球商贩,果摊农妇,补鞋匠,几乎所有曾对他笑脸相迎,热情问候的老熟人,如今见他竟毫无反应,当目光不期而遇,便立即转开,向别的地方吆喝。
沿街徒步行走,怪事接二连三。
橱窗后的店家前一秒还昏昏欲睡,发现他经过瞬间精神抖擞,眼神飘忽不定,在他身上流连。
一群乞丐汇聚巷口窃窃私语,打量的视线自始至终粘着他。
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闷热风流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恶意。
事实证明,择明的预感很对。
当他穿行最僻静的穷人街角,系统再次给出提醒。
【系统Z:主人,周围有人跟上来了。大概十八个】
择明速度未变,扬起头轻嗅,眯眼侧耳倾听。
“你错了哦,Z,应该是二十三个。”
前后左右,包括上方无人居住的破旧楼顶,他像被无数鹰隼盯牢的纯真野兔,不知危险来临,惬意地进食漫步。
从跟踪到出动,中间有着很长一段缓冲试探期,紧随择明的人或两两成对,或零散汇聚。
他们看见了彼此,眼中有诧异也有发现竞争的烦躁。只是为了不惊动猎物,纷纷选择团结,一致沉默。
深巷悠长,石板路散发暴晒后的青苔腥味,择明越是往狭窄曲折的路走,他们就得被迫加快脚步,在通道中拥挤在一块。
捕猎者发现猎物正往不可掌控的方向走,难再保持克制,逐渐小跑起来。
有一个开始打破跟踪平衡,后面便争先恐后。
阵阵急促脚步声灌满整片暗巷,可当他们拐弯停在一堵墙前时,错愕整齐闪过他们脸庞。
“人呢?”
其中一个难以置信高喊。
“我还想问你们呢,刚才谁先开始跑的,这下好了,人直接没了!”
“你现在喊得大声啊,跑得最快的还不是你?”
“统统闭嘴,瞎吵什么,找人啊!”
······
为了相同目标,相同利益,因意见不合争吵时往往更加激烈,无法平息。
择明躲在墙后听得津津有味,拨弄着墙根杂草,别提多开心。
“没辙,不如我们回去。还是把那老头捉了,这样更快。”
“啧,没办法,只能这样。听说那老头也快回来了,叫什么来着的?马库斯?”
“光靠我们怎么知道他哪回来,老头又不像这‘怪脸人’天天经过集市,还是去找菲尔丁那群家伙问,他有渠道······”
“那群小孩不也可以?我记得那卖气球的说过,他好像在教堂给那群小野|种上课。”
“上课?哈哈哈,他能上什么,如何撕扯自己脸皮吗。”
轻抚嫩草的手停,择明笑意顿消。
当人群带着污秽粗俗的调笑扬长而去,他才翻越砖墙,利落而平稳的落地。
【系统Z:主人,您要去给点小教训了吗】
“是的,Z。”
手绢擦拭指缝间的泥土灰尘,好似擦拭开锋的利刃,择明嘴角噙笑,声音却是冰冷至极。
“总有人不知道,尊老爱幼,是为人必备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