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教堂和那群流浪儿身边,诡谲面容毫无保留展露。
卸下假面,亦是卸下所有伪装,才能得见今日鲜活欢愉的笑,发自内心的快乐。
此刻他多少能开始理解,为何教堂里的孩子会称莱特·莱恩是天使临世了。
老爷车悠悠减速,停于教堂外的小巷。但伊凡没下车,只是从提箱中取出张纸和一瓶油膏。
“拿去,按纸上说明每天必须涂抹清洗。我指的是,每天,必须。”
择明手扶车门,诧异着没有下一步。
伊凡好似不耐烦,又伸长手一送。
“最近有人跟我提议,虽然来上课的小孩不怕你的脸,但以后规模变大,甚至有愿意交学费的学生来,你的外表还是会被列入考量项里。而你欠着我材料费诊疗费住宿费,所以就是这么现实,能提升的尽量做到。再说,你那半边不是‘伤’,这半边总是了吧,被你自己闷坏的。”
为表达对这类不自爱行为的鄙夷,他白眼一翻,小作总结。
“如果你不是想用脸做感恩节焖火鸡,那就是蠢。”
特质药膏送出,车扬长而去,择明在巷口目送,掂量着药瓶好笑地再叹。
“伊凡先生,真的不适合做医生以外的职业。”
【系统Z:特别是收债】
教授完一天课程回到花房,择明乖乖按要求,尝试着这时代的‘药物面膜’。
药散发苦味清香,涂抹后刺痛着每处毛孔,半张脸如被蚂蚁啃噬,又麻又烫。
择明不禁嘟嘴吹气,为自己痛痛飞,“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伊凡先生是也想教我‘令人后悔的一百个医学小知识’。”
【系统Z:或许等您洗完脸,我们就知道答案了】
窗外响起闷雷,闪电光紫红妖冶,为转移对脸部不适的注意力,择明收起画纸手记,吹灭夜灯,搬出小凳子到花房后小径,满脸期待坐下。
【系统Z:您在做什么】
“我在等雷雨来临,我已经闻到那股潮湿,强烈的气味了。”
大道上响起两个人行走的脚步声,择明与他的花房没等来暴雨,而是另外一对客人。
霍子骥一扫白天不快,强硬搂着艾文进花房。
从接吻开始,狂野又霸道。熟悉他偏爱的节奏,艾文不会再像最初那样只会懵懂应和,反而处处随他心意配合。
搂抱中仍不忘踹翻花盆,刻意踢倒矮桌,画纸书册铺满地,霍子骥感受身下之人的胸膛耸动,忽然停住。
察觉他异状,艾文喘着气,声音娇柔。
“您、您今天是不高兴吗,三少爷。”
霍子骥嘴角扬起,用下巴抵着少年锁骨磨蹭,懒散劲好似困倦老猫,“是啊,我家的老头子差点被我害死,更糟糕的是我昨天修剪头发到一半就被叫回来,啧。”
艾文皱眉,纠结着干巴巴安慰。
“老爷一定会没事的,三少爷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哦?”霍子骥突然有了兴趣,支起脑袋追问,“你觉得我哪里做得好?”
“就、嗯——处处都为老爷着想,虽然,唔、虽然有时候会偷懒,但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
“还有呢?”
“还、啊,还有就是很懂、很懂待人接物。知道怎么照顾人,很聪明······”
霍子骥手上动作未停,情||欲涌动,引得对方无法顺畅说话。他以往最喜欢看艾文被欺负时眼眸湿润,羞怯勾人的模样,让他获得极大愉悦。
这是在他身边呆过时间最长的床|伴,因为能满足他不同常人的性||事癖好。
张嘴咬住人耳廓,他手掐上那修长脖颈,却冷声质问。
“所以······我这算,找出你了吗?”
喘息声停,羞赧少年神色陡变,猛力翻身调转位置将霍子骥摁在地上。他掐握脖颈的力道,比对方更含威胁。
举着两手不做反抗,霍子骥若无其事道,“这真是大惊喜,艾文·布里奇。所以,就是你一直在偷偷泄密?”
艾文自然不会给予回答,他时刻注意霍子骥空空的两手,从跨坐改为膝盖重压胸膛。
“你还想从我这问出什么?亲爱的。”
话音未落,他被迫后脑撞地,两耳嗡鸣。
“闭嘴,你让我恶心。”
狠戾语气与他曾经的温顺截然相反。
艾文胸膛起伏激烈,却不是因欲|火焚身,两眼发亮却不是泪光朦胧。恨意怒意交缠,是地狱身处燃烧万年的烈火,饶是霍子骥也不禁眼皮一跳,暗道情况比想象中凶险。
“从你这问出什么?我已经不需要了,霍子骥,我的好三少爷啊,只要你找出我,我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霍子骥强忍眩晕,思考未停。
事实确如艾文所说。
尽管他找出了家中潜伏的内鬼,可暗杀已经发生,家主生命受威胁,生意货物都大受影响。即使不是他直接导致的,但逃不开他这关键一环。
无论怎样,在家被惩戒的只会是他。
因为这次他犯的错,已不能再用轻飘飘的道歉赔过了。
霍子骥怒极反笑,又问。
“那么你想要什么?钱?他们又给你什么?拿你家人威胁你还是拿衣食无忧一辈子的保证?”不等回复,他又阴阳怪气一笑。
“放心,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其实你蛮有手段的,我还挺欣赏你,而且我们不也过得很愉快?至少你叫得是很爽吧。不如你把你背后的人告诉我,我给你更长远,更富足的保证。”
艾文再度沉默,但目光不再冷静,拽起他衣领试图砸地泄愤。
微不可见的寒光来自霍子骥拇指,他抬手利落一横,鲜血绽放在少年胸口。
反击意想不到,艾文虽及时弹开,却被不如霍子骥眼镜蛇般的攻势,挨了两下,血口更深。
踹飞花盆反被霍子骥避开,艾文转身在花房里闪躲。
雷声轰轰,老天发了怒,闪电成为屋内唯一的光源,也是两人中唯一公平的条件。
霍子骥后脑被砸,听力时好时坏,他默默将顶针换到右手,浑身紧绷提防四周。
花影树影攒动,每一个角落都那么可疑,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视死如归的敌人。
但霍子骥心知肚明,比起杀害他,艾文更会想逃出庄园,将其余还没透露的机密、把柄,转告给自己背后的人。
“你就这点能耐吗,宝贝。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你就算拿着那点情报回去,也不可能让他们满意的。”
“而且,你以为你完成好任务回去,就能功成身退吗?”
“你不会不知道,和霍家做对的,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吧?哈!“
······
污言秽语,恶意刺激,一针一针扎着脑袋。
伴着一声劈天惊雷,艾文怒吼着冲出,推倒整排扦插植株。他撞向在心里被他杀过千遍万遍的男人,与其凶狠扭打。
两人的战争于第二声雷响落幕,霍子骥浑身泥土,狂咳不止,狼狈得爬不起来。
艾文踉跄朝外走,然而颈间一刀割破气管,他时间所剩无几。可他强忍剧痛捂着血口,挣扎着要完成任务。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霍子骥刚才说得句句属实。
无论他是否完成任务,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疼痛,疲惫。
绝望如剧毒被注入身体,漫向四肢百骸。
为什么会如此痛苦。
为什么会如此煎熬。
既然如此,他也宁愿更无耻下作,死也要拖上那霍子骥,让对方余生不再好过。只要走出这扇门,只要让别人,哪怕仅是一个看到他,他就成功了。
泥堆里,霍子骥单手捂耳撑起身体。
他亦明了艾文的意图,纵使眩晕视野模糊,也同样固执追去。
那道紫红闪电,异常豁亮。
它将门边忽现的身影照出,也让艾文两眼发昏,让霍子骥驻足。
无力的身躯被人轻拥,怀抱温暖却又因雨水掺杂丝丝阴冷,艾文眼底发青,为脸被小心抚摸的触感而热泪盈眶。
血倒流进气管,他张嘴像溺亡者发出呻||吟。
只不过他并未落入冰冷孤独的死亡之海,而是在深深怜爱与无尽温柔之中沉沦。
“晚安,我亲爱的艾文。”
这问候短暂也美好,同样是以‘亲爱的’称呼,却能使他为之心颤,坠向安然。他双唇张合,道出回应。
——晚安,亲爱的莱恩先生
那只轻抚脸颊的手停在少年触目惊心的血口。因震惊而脑中空白的霍子骥,听到一声脆响,也听到内心塌陷,狂流倾泄的轰鸣。
横抱起艾文的男人,有着世间最为荒诞的脸。
左半边,犹如受魔鬼恶毒诅咒,丑陋已不足以描绘其超脱常理的混乱骇然。
右半边,恍若被神明亲吻赐福,雨水滑落苍白光洁的肌肤,端正五官因那无人企及的慈爱超然,除‘完美’之外,再无恰当言辞描绘。
它找不出任何一丝人身上该有的,试图终身隐藏,极力纠正的劣性。
雨点敲打花房玻璃,音拍急促,霍子骥像尊木头人定在那,眼睁睁看择明抱着艾文的尸体从面前经过。
玫瑰花渠正好这两天翻修,将土挖出棺材长宽,择明庄重为人下葬,按艾文信仰为其祈祷,洒下悼念花朵。
铲土有条不紊填埋,嘴中轻轻哼出安魂曲,空灵迷幻。
他如此宁静自然,以至于影响到了霍子骥,让对方自觉走到矮桌,坐下成为唯一参加葬礼的宾客。
大脑无法思考,霍子骥低头。借助屋外闪光,他看清脚下被他打翻的白纸内容。
【诚致莱特·莱恩生命中的光,午夜中的梦,霍骊小姐。为您值得世界欢庆之诞辰,特此献以这份拙劣的《安尔德》】
首行下,标有开幕过场,出现角色,人物关系。毫无疑问,这是一份歌剧台本。
以往最是厌烦这些文字,此刻视线却不自觉黏着,飞快往下浏览。
第一幕,第一节。
落难王子安尔德受敌国巫师诅咒,死亡将在傍晚找上他,勒断他年轻的生命。
得知自己将被死神的镰刀收割,安尔德畏惧着,担忧着,最后不甘屈服,告别心爱的亲友开始逃亡。
马儿换了一匹又一匹,干粮早已吃尽,他的水囊像干裂的嘴唇,再也挤不出一滴。
疲惫又绝望,安尔德躲进无人敢涉足的禁地。
他躺在沼泽中央,用最后的尊严选择自己的死法。
可人却被牵引着飘出泥潭,重新站在结实地面,冰冷身躯被羽毛覆盖回温,阵阵不属人间的歌声婉转,抚平身心伤痛。
饥饿虽令安尔德失去视力,但他仍能开口询问。
【你是谁,这神秘奇怪的好心人】
【为何你拥有比白鸽更柔顺的翎羽,比夜莺更动人的嗓音】
【为何要救我,为何要到我身边】
霍子骥心若擂鼓,不自觉寻找着下一页。
凌乱纸张被他翻得底朝天,他最终在身后捡起续页。
【来,来,来】
【到我身边】
【我的双翼宽阔又松软,世间任一位国王之床榻无可相比】
【到我身边,我的羽翼下】
【我被天堂之主厌弃,被地狱之王驱赶】
【但你将不必忌惮黑暗,不再畏惧死亡,因我的吻可将苦痛化作蜜糖,我的爱是那无礼死神之永敌,能将你永远掩藏】
【只需你轻唤我之真名,只需你从此起誓······】
“现在,三少爷。”
执纸的手战栗,霍子骥回头,望着玫瑰花渠旁蓝眸含笑的人。
“希望您能记住,这又是我们的一个秘密了。”
喉结因急促吞咽上下动,霍子骥紧紧攥着页角,凝视的眼中闪动不一样的渴求。
【你这邪恶又良善,黑暗又光明的怪诞结合体啊】
【你这孤独已至癫狂的,前来救赎我的死亡天使啊】
他深深吸气,如剧目中的王子安尔德,以手按于心口。
【请给我一个亲吻,请拥我入你怀中】
【我将捧起你脚前尘土,向这世界宣告我是你的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