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沈瑞泽老先生吸引了过去,见他几乎立刻在人群中认出了沈峭寒,大家心里都在猜测,沈家对这个刚刚归来的外孙会是什么态度。
然而,沈老先生的目光只在沈峭寒脸上停留了几秒钟,接着一言不发地移开,仿佛并不认识沈峭寒似的。
他径自走到靠近舞台的一张小圆桌边,跟两个老朋友打过招呼,随意就坐。
还好,沈峭寒没有被尴尬地晾在原地——之前跟随在沈老先生身边的一位四五十岁的男人冲他微微一笑,热络地打招呼:“是峭寒吧,既然已经回国了,怎么不来家里看看?”
这位是沈老爷子的长子,沈茂竹,也是与沈芷兰关系最好的弟弟。虽说他最初也是学艺出身,但因为实在没什么天赋,后来跟着华夏改革新风从了商,如今是苏艺传媒的董事长。
苏艺传媒横跨娱乐圈与文艺圈,也因着沈家的背景,成为了业界高端、不染俗流的代表。
沈茂竹按说也身居高位久了,却并没有染上颐指气使的毛病,笑起来反倒十分和蔼,令人如沐春风。
感受到对方的善意,沈峭寒心定了大半,面上带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这次来苏省,也正想着回去看看。我回华夏不久,燕市那边刚刚安顿好。”
沈茂竹又笑了笑:“来,跟大舅加个微信,留个联系方式。”
说着丝毫没端架子地拿出手机,一边等着扫码,一边又问:“你母亲最近还好吧?她也不像我们似的天天用着朋友圈,平时也看不到她什么消息……”
“她身体不错,”沈峭寒礼貌地回答,“这几年辞了教学工作之后,一直在旅行,最近去了南美。”
互换过联系方式,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沈峭寒母亲的事情。
沈峭寒这才知道,他的母亲其实一直和舅舅们有联络,还帮家里管着一部分外汇投资。这事儿沈老爷子倒是也知道,但他倔脾气上来,硬是不与长女直接对话,说什么都要通过几个儿子转述。沈芷兰的脾气本就刚硬,不服软,这才一直僵持着不回华夏。
不远处,沈老爷子好像正在指点刚才在舞台上弹钢琴的那位年轻人,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宾客,都想听一听这位老艺术家的金口玉言。
“……技巧固然重要,但是不能没有感情,哎,艺术,是要带着感情去做的嘛,对不对?你指法很熟练,挺好,但是如果演奏的时候不能融入感情,我们干脆放唱片好了,干什么要听人现场演奏啊?对不对?
“你要是投入了感情,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你根本就不会听见动静,对不对啊?你知道我进来了,就说明什么?哎,就说明你演奏的时候,感情投入得还不到位,对不对……”
沈老爷子的语气带着些绵软的乡音,与他严肃的外表不太一样,感觉是一位挺和蔼、也挺好为人师的老人。那句口癖“对不对”,更是说得无比轻柔,拖着一点不明显的尾音,显得慢条斯理、不急不躁。
也不知道这样一位老人,怎么会倔强地就是不再搭理自己的长女。
沈峭寒的思维刚刚发散,就被沈茂竹拍在他肩膀的手拉了回来。
“你半年前那首小夜曲作得不错,老爷子虽然没在我们面前夸过,但也没像往常那样把它批得一文不值,应该是满意的。”沈茂竹笑呵呵地说,“台上没人,你去弹一段,这场合他总得评价几句。老爷子虽然对大姐不满,但对音乐的态度特别认真,评价一定是中肯的。”
沈峭寒知道,他这是在提点自己怎样与沈老爷子缓和关系。
“好的。”
沈峭寒点了点头,把手中半杯饮品放在侍者端着的托盘上,转身往舞台方向走去。
正当他刚刚抵达钢琴边,就要落座的时候,突然,一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影轰然窜上了钢琴琴键,咚咚咚地按出一串没有意义的音阶,将音乐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一只毛发蓬松的巨大黑猫正优雅地踩在钢琴键上,竖着尾巴,仰着脑袋,黄澄澄的双眼无比犀利地盯着沈峭寒。
沈峭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儿时不好的回忆留在他身上的应激反应,令他的心跳完全无法控制,几乎要伴随着惊呼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所幸,良好的教养让他最终控制住了嗓子和肢体,没有惊叫出声,也没有转身逃走,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心跳愈发沉重,鼓动血液,一下一下撞击在沈峭寒的耳膜。这种撞击不知为何渐渐冲上眼前,令他感到一阵晕眩。
这种变化是沈峭寒始料未及的,未免失态,他只能咬牙强行忍耐,努力站稳,尽量不要晕倒在当场。
周围的声音骤然离去,又骤然涌来,如同潮水一般挤压进他的耳朵,搅成一片纷乱。很快,他感觉到膝盖隐隐传来的疼痛,这才终于克服眼皮的沉重,慢慢睁开眼睛。
在他面前的,是昏暗的酒吧、缭乱的灯光、嘈杂的人群……而他“自己”,正裸着上身,左手紧紧攥着身边钢管,躬着腰,跪在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