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的灯还亮着,人影烙在窗纸上,显得格外的端庄肃穆。
小沙弥敲了敲门,听到里头的动静,赶忙推门而入,说了几句话,里头的人似乎惊呼了一声,随后便是匆忙起身和凌乱的脚步声。
禅房的门大开,一个圆脸圆身子的半百僧人走出来,身上同样穿着半旧的浅灰僧衣,朝着男子行了一礼:“老衲青龙寺主持觉明,见过少使大人。”
原来这看起来凄惨落魄,满身冷意的男子,就是今夜被人泼了一盆洗脸水的韩长暮。
他虽然带着满身的积雪和冰碴子,但到底还是追上了那姑娘,查到了她要来的地方。
这一盆洗脸水没白泼。
韩长暮赶忙回了一礼:“主持有礼了,本官深夜办案,想在寺中借住一宿,另外,还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主持。”
觉明主持抽了抽嘴角,被内卫司找上门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这是一座小庙,容不下这么大一尊佛。
但要撵内卫司的少使走,他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他白胖的脸上全是笑,连褶子都挤在了一起:“大人客气了,有什么话大人进屋问吧,老衲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长暮道了一声谢:“那么,就有劳主持了。”
觉明主持又冲着小沙弥吩咐道:“去收拾一间上好的厢房,请少使大人一会过去歇息。”
步入禅房,迎面便是两个蒲团和佛龛,一座梵文屏风隔出里外两间。
这禅房里没有任何多于的装饰,显得格外简薄。
觉明主持请韩长暮在外间落座,亲手斟了热茶,还十分贴
心的把炭盆的火烧的旺了些,又把炭盆往韩长暮的边上推了推,才客客气气的问道:“不知少使大人想问老衲什么。”
韩长暮浅浅啜了口茶。
虽然他的衣裳全都湿透了,外头一层碎冰一层薄雪的裹着,但他素来身强体壮,又在军中铁马金戈了十年,这点冷于他而言,不算什么,他除了起初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来激了一下,打了个寒噤,便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随后这一路他甚至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炭盆挨得他很近,热腾腾的暖意扑在他的身上,很快冰雪消融化成了水,哩哩啦啦的淌了满地。
湿透了的衣裳上,也开始冒起淡白的雾气。
见韩长暮没有说话,觉明主持还以为是他冻得狠了,得缓一缓,又十分殷勤的斟了盏热茶,还烧了个手炉搁在韩长暮的手边儿。
他暗自唏嘘不已。
真是谁家的饭碗都不好端,佛祖的饭碗不好端,圣人的饭碗想要端牢了也不易,看这冰天雪地的,受的这是什么罪。
韩长暮饮尽了热茶,缓慢开口:“不知主持可知道青龙寺对面的那户人家。”
觉明主持愣了一下,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才不怎么肯定的开口:“老衲一直身居庙中很少出门,除了香客几乎不认识别的人,对对面那户人家,没有什么印象。”
韩长暮细细巡弋着觉明主持的神情,发觉他一脸泰然,不像说谎的样子,便点了点头:“不知道青龙寺里有多少僧人。”
觉明主持笑了笑:“青龙寺是个小庙,加上老衲总共有四个僧人。”
“那么,他们可知道外头的情况。”韩长暮抿了口茶,淡淡问道。
觉明主持转瞬就明白了韩长暮的意思,正要起身往外走,刚才那值夜的小沙弥就进来了,回禀说厢房已经收拾好了。
觉明主持沉声吩咐:“去把你的两个师兄叫过来,少使大人有话要问。”
小沙弥愣了一下,有点犹豫。
他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两个师兄的禅房都已经熄了灯了,夜色也深了,想来早就睡了。
这样寒冷的冬夜里,把人从好不容易暖热的被窝里揪出来,太没有人性了吧。
觉明主持是个头脑清楚的,他明白韩长暮既然深夜闯了进来,说明这个案子很要紧,他问的这些事情更要紧,如果自己没有深夜把徒弟们都薅起来,却是等到明日天亮的再问话,中间如果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和这青龙寺的上下,全都难逃干系。
为了洗脱嫌疑,别说是从热被窝里薅出来,就算是在佛祖的莲台底下,也得拽回来。
他挥了挥手,十分焦躁道:“快去。”
不久,就听到了一阵兵荒马乱的拍门声,几个人嘟嘟囔囔的走进来,虽然满脸的睡意和不耐烦,但是有内卫司的赫赫凶名在前头挡着,这两人倒没敢说什么难听话。
韩长暮打量了三人一眼,那个值夜的小沙弥果然是年岁最小的一个,而其他的两个僧人都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不高,身形敦厚。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