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音踏出冷峰,眼见天际几粒流星坠落,忽而有感,莫名忆起千雪曾经向自己说过赭杉的个性颇似她生父。
是了,他亦察觉千雪对赭杉怀有一份孩童式的孺慕。
然而……
听闻千雪父母早亡,应无与生父相处的时间,甚至……以她母亲的事迹,或连生父是谁也不清楚。
那么怎会有此一说呢?
墨尘音脚步慢了几步,一时也自觉这想法来得奇怪,转念又觉得当以找寻六弦为要,便步履匆匆,往天波浩渺而去。
伏婴师来到恶火坑,不见狼主,却见戒神老者坐着补剑缺的摇椅,喝着补剑缺的茶,好不惬意。
“怎不见人影?”
“哦哦,朱武去赴生死赌,三个小的在休养,所以我当班等你回来。至于三天王嘛……朱武吩咐按兵不动给中原摆迷魂阵。”
“狼主呢?”
戒神老者尖嘴猴腮般的脸上眯起幸灾乐祸的笑容,不怀好意造谣道:“老狼仔生理期贫血。”
“你阿嬷的生理期!!!”
放血铸剑头昏眼花睡了一觉才回血的狼主不知何时意见起身,听到戒神老者的说辞,怒赞一掌,把异度魔界最八卦的瘦老头揍得喊痛。
“哎哟,开个玩笑嘛~~~”
戒神老者揉着自己的老腰转到一边,伏婴师细细看了看补剑缺的气色,已明白情况:“狼主为补剑失去血气,该好好疗养啊。”
补剑缺嘿然一笑:“我是专门来损你啊,小婴,矗理原一战,你可是没什么面子。”
伏婴师不为所动,反而谦虚道:“若狼主出马,定然大获全胜。”
“少来!你跟朱武同款货色,都喜欢推别人去累死。”
“所以狼主真是特意来看吾笑话啰。”
补剑缺吊着眼瞄着他:“人爽才会身体勇,你说呢?”
伏婴师拢了拢身上的棉被,并没有什么诚意地回应道:“那这就算吾的孝心吧。”
“安怎?接下来去海波浪,应付那个玄宗红木君,有把握吗?”
“他的出现不过是加速邪录一事。他会抢在天时之前杀无罪之人,单凭天草二十六挡不住他的必杀之招,需派人保护。此外,风千雪躲藏的地点也已查清,她的身世尚未引起玄宗警觉,待紫荆衣与墨尘音想通关键,两件事同时进行,他们来不及出手。”
“你打算派谁去?”
“海波浪交给吞佛童子与银鍠黥武,至于风千雪方面……灵蛊山,四天王之首有一些交道,就交给他进行,螣邪郎随后接应。”
“哎唷,派一个内神通外鬼的去海波浪,你也心宽。还有断风尘那个猪哥亮,终于肯做事啦?”
“黥武在侧,料想他不敢造次。转告吞佛童子,必须保证无罪之人无疾而终,否则会坏了神州崩毁大计。”
“知道啦~~知道啦。”
灵蛊山中,月华树再度零落。
绝世美人站在树下,手掌摊开任由花瓣在指间滑落。
风千雪正欲上前,孟白云一把拉住她。
“怎样?”
孟白云伤感又苦恼地摇摇头:“这个时候……还是别打扰她了。”
兄台,有八卦啊→_→
风千雪目有深意地盯着孟白云。
来这儿有段时间了,她早看出孟白云对绯羽怨姬情根深种,而绯羽大夫的态度也一直不变——不接受。
以孟白云的颜值个性和武学造诣,嗯……她只能说,追女神从来不易,但人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绯羽怨姬独自站在树下放纵情绪,绵绵细雨不期而至,纷落泪涟涟,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她有多伤心。
风千雪觉得再看下去单箭头的白云兄大概要在线自闭了,准备拉他去药庐喝两杯,就在此时,山道中一人手持油纸伞翩然而至,行至近前,伞面抬起,露出一张俊雅风流的脸。
“姑娘,可是灵蛊山的主人?”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忘千秋.断风尘。”
“你因何而来?”
“为了传说中的神蛊花。”
孟白云突然用拳头狠狠打在身边的古树上,震得枝叶摇摇晃晃。
……风千雪觉得自己应该是亲临了某个八卦狗血现场。
自称断风尘的男子看见绯羽怨姬的反应,疑惑道:“我们……相识吗?”
绯羽怨姬身形一震,似哭似笑地说了一个“你”字,情绪激动,竟昏了过去。
孟白云见状一惊,正欲上前搀扶,却被对方抢先一步。
俊男美女互相依偎,场面煞是唯美。
断风尘美人在怀,一脸温和又无奈地自问“这是什么状况”,露出一个苦恼之余又若有所思的表情,眉目之间自有一股风流。
油纸伞被搁置一边,断风尘抱着绯羽怨姬,任由雨丝浸湿衣衫。
孟白云在线自闭。
好在绯羽怨姬一时心悸过度,稍后便恢复过来,美丽的脸上写着淡淡哀怨:“你竟然问出这句话……”
断风尘怔了怔,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片刻之后,再出伤人之语:“若吾们真正相识,为何吾脑海中只有空白?”
“空白……”绯羽怨姬整个人踉跄后退几步,在冰冷的雨幕中,身子都冷颤起来:“你说……空白?”
风千雪瞬间眼神死,大踏步上前捡起油纸伞,遮在绯羽怨姬身上,一脸诚恳道:“绯羽大夫,晚辈觉得这位先生不像撒谎,也许真是您认错了,或者来者是他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您先回去避雨吧。”
“空白……哈哈……空白……”
绯羽怨姬脸色苍白,脚步有些空浮,下意识的伸出手让风千雪搀住了自己,便要往回走。
断风尘:“姑娘且慢……”
……绯羽怨姬这一走他怎么接着演啊?!
风千雪心底冷笑,阅人无数,机智如她,已经暗暗对此人定了性——老司机。
——谁让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类似于恨不逢的荷尔蒙啊?就算他的荷尔蒙比较高级,那也是妥妥的老司机,没跑了!!!
于是她面无表情道:“断先生,无论是失忆还是确实不相识,真正的绅士是不会放任女性淋雨的。我相信绯羽大夫的爱人不至如此没风度。对吧绯羽大夫?”
绯羽怨姬愣了一下,疑惑地回头看了断风尘一眼,半信半疑地低声喃喃道:“他……他不会……”
断风尘:“……”
风千雪,吾怎么你了?上来就怼?!
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天邈峰上,魔界战神银鍠朱武驱使魔兽霸气降临,武痴传人箫中剑则早已敬候多时。
剑者不言,魔者亦静默一瞬,方才吐露一句久违的心声:“也许这世间,最能庆幸的感叹,是过去不再,但默契依旧。”
“朱武,吾见过无罪之人。”
“吾知道。”朱武跃下坐骑,面色平静:“你不问吾为何坚持此道吗?”
箫中剑轻轻摇了摇头:“若是初识之刻,吾会问,但走过这遭,吾不需要问了。”
朱武略感讶异,挚友的反应,与过去追根究底对照太过明显,他不得不讶异。
“为何呢?”
箫中剑步步迈近,与他并肩而行,似闲谈又似自省般娓娓而言:“人都有潜藏内心不愿出口之事,做出常人不能理解的行为,如吾为何不手刃杀父仇人,如你,因何要开邪箓。”
“哈……是呀,果然最能体会吾的,是你。”朱武轻笑一声,但在笑声中沉凝的无奈,唯有各自心知。
箫中剑步伐稳然,态度仍是从容:“这段时间,吾有一个了悟……吾一直以为,吾已懂天之剑式之精奥,结果,在铸剑的最后过程,眼见冷霜城的出现,吾才彻底领悟,吾尚在学习舍己存道。”
“吾也以为,重回故土,回到最初,可以重新改变最初的错误,最终,吾仍困在这银锽朱武的枷锁。”
朱武终于露出一抹惨淡的苦笑。
九祸、伏婴师、螣邪郎……谁也不容许他后退,或者稀里糊涂,或者自欺欺人,他明白自己是被一股可怕的精神力量、一架疯狂的战争机器推着往前走,但他没有后退的余地。
如今,又是一个遗憾的默契,只能同眼前唯一能说心事的人,共同来把握最后的和平时刻吧。
然后下一瞬,最后的平静也宣告结束。
箫中剑脚步猝停,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注视着他:“面对命运,你我都回不了头。”
银鍠朱武笑了。
初识之时那个犹疑困惑的小朋友,真的已经找到自己的大道了。
人也好,魔也罢,若能找到独属于自我的大道,总是一种幸福圆满,而他……不被允许拥有自我。
于是,他欣慰着,感慨着,发自内心地轻笑着,坦然接受约战:“本该提早完结的一战,绕了漫长的循环,让命运结束吧!”
两声清响,是绝世神兵离鞘之音,斩风月与涅槃剑指向了彼此唯一的挚友。
银鍠朱武神色一敛,仿佛变回了昔日战无不胜的异度朱皇:“当年吾曾对武痴说过一句,顶峰是死亡的开始。这一战,唯有一人离开,或是——两人倒下!”
——不再需要多言了。
“无情者伤人命,伤人者不留命!”
绝式相接的电光石火,刹那交击的鲜红琉光,是谁的痛心,又是谁的无奈?刀与剑之争,情与理之战,当胜者踏出天邈峰,谁得到解脱,谁得到救赎?
银鍠朱武不知自己此时此刻还能期待什么。
那便唯有……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