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艳,我们一起离开,离开这个江湖,离开所有纷扰好不好?”
“我……我再考虑一下……”
“我们先离开这个寒冷的地方。”
“不,我必须等羽人非獍回来。”
“我陪你等。”
重新获得美人心,此刻叫恨不逢再刺自己一刀也甘愿,自是无二话。
不曾停歇的风雪纷纷扬扬,一日又一日,羽人非獍依然不曾回转。
“他至今未归,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也许他另有要事处理。”
“无艳,你对他的关心让我不快了!”
“只是朋友之情。”
“哼。”
二人谈话间,冷风吹送阵阵花香,姥无艳大惊——竟是薄红颜带领绝仙谷人马杀到!
“义母……”
“姥无艳,你太让我失望了!事已至此,又何必再称吾义母?逃离绝仙谷,就能过着双宿双飞的日子吗?你们未免将薄红颜小看了!”
“义母,这一切都是我之错,与恨不逢无关,请处罚我一人吧。”
“无艳,何必畏惧!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手段!”
“恨不逢,你随义母回去吧。义母曾救我性命,待我极好,我不能再辜负她。”
“荒唐!分明我认识你在先,她最多只是一名第三者。薄红颜,有什么事情,冲我恨不逢来!”
恨不逢不以为然的态度再次激怒薄红颜,怒而抬掌,旋即感到不值:“罢了,无心之人,留下亦无用。恨不逢,既然你心心念念这个丫头,我就看你有多少真心。”
话音落,一道掌气直冲姥无艳而来,剧痛之后,姥无艳一张美丽的面容变得仿佛厉鬼。
“啊……啊……我的脸,我的脸!”
“薄红颜你做什么?!”
“你如果真正爱她,就不会在乎她的样貌不是吗?”薄红颜嘲讽一笑:“姥无艳,你吾今后恩断情绝,义母两字吾承担不起了。起驾。”
绝仙谷众人走后,姥无艳疼痛至极,终于昏厥。
恨不逢上前搀扶,闻到一股恶臭,顿时肠胃一阵翻腾,呕吐不止。
“什么味道……”
看着昔日美人容颜今日变成这般模样,他竟有种逃离的冲|动……
我是怎么了?我明明是爱无艳的,为何……
难道爱遍千里恨不逢今生的归宿就是这副残容,这股恶臭?
他深深地惶惑了。
风千雪这几日差不多成为残林一大景观。
敷着药膏的地方奇痒无比,说明被毁掉的皮肤正在康复和生长,但是……
整张脸让绷带给缠得只剩一只眼睛和一张嘴巴,上半身更是裹得死紧,整个一只木乃伊……
听到孤独缺忍不住笑喷的声音,风千雪残念地瞪视正和残林之主悠然喝茶的医者。
柳恒舟,你是故意的!!!
这种恶趣味是被慕少艾传染的吗!!!
等我好了一定把你缠成一只茧丢进水晶湖啊啊啊啊!!!
接收到旁边传来的怨气,柳恒舟不为所动:“残林的水果格外清甜,果然是水晶湖湖水润养之功啊。”
“哈。柳先生今日来到残林,并不止品尝瓜果吧?”
皇甫笑禅自是感受到风千雪的深刻怨念,也有些忍俊不禁,但还记得正事。
“缺老,一人庸带到了吗?”
自从申屠东流惨死于刀瘟之手,残林失去外围保护者,如今孤独缺倒是很自觉地承担起这一义务,跑得勤快。
“已经来了。”
“林主,柳先生。”
“无悼一人庸,今日的来意,是希望你再详细叙述当年皇甫家族的血案。”
“嗯……柳先生,可是有所进展?”
“正是,不过尚需印证。”
“唉……”一人庸顿了顿,开口讲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与温娘为医治康儿天生疾病,四处求医,总算从贾命公口中得知皇甫家族的医术或可解救,于是上门求医。不料康儿服下药物之后竟然停止呼吸与脉搏,温娘当即发狂,他也失去理智,血洗皇甫家……
皇甫笑禅的指尖紧紧抵着掌心,显然患剑的叙述也让他想起了惨痛的回忆。
为求真相,柳恒舟也顾不上两位当事人的心情,语调一转:“听闻前段时间你为救刀瘟,曾经再次会见贾命公,可有此事?”
“是。康儿当年被贾命公所救,这些年一直有幸由他养育。”
“为了找回你的儿子,你是否与贾命公有所交换?”
“这……”
“一人庸,请你务必告知。”柳恒舟态度坚决地继续逼问。
“……吾确实将无救剑法与不解刀法秘笈交给他。”
“嗯……”
柳恒舟独自沉思片刻:“那你的儿子呢?为何不见他回到你身边?”
“虽是血亲,失落多年,他与吾十分生疏,自温娘去世,他也失去下落。”一人庸感慨无限,父子不能相认,也许是报应。
孤独缺忍不住问:“姓柳的,你问了半天究竟是要印证什么?”
“印证贾命公与当年血案之间的关联。”
“啥?!”
柳恒舟取出师尊寄来的信件,一点一点分析与众人听:“皇甫家族虽是武林医术名门,但患剑之子的天生顽疾极其特殊,贾命公既然能查出皇甫家族掌握医治方法,自然应当明白这种方法可能具有的副作用。为何他不事先言说?而为何时至今日再度出现,与患剑交易刀剑心法?他养育患剑之子真正是为了友情吗?”
一人庸顿时愣住——他从未怀疑过贾命公,甚至感激贾命公替他养育孩子,如果……怎会?!
皇甫笑禅气息一乱,显然也在努力回忆当年的蹊跷之处。
风千雪算是跟贾命公打过交道,冷嗤道:“幽燕征夫先后受雇于正道、魔界,并无正邪立场,只有利害关系,我认为贾命公就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跟他谈感情,是说笑。”
“但他为什么……?”一人庸怎么也想不通。
“患剑刀瘟刀剑合流之招,是很大的诱惑。”身为罪恶坑元老,孤独缺深知人心能有多贪婪,一语直中要害。
柳恒舟不置可否,继续剖析:“根据师尊的调查,皇甫家族血案之前,贾命公曾与一名神秘人物交往甚多,时候却完全断了联系。我们不妨如此假设:贾命公意在刀瘟患剑,而那名神秘人物的目的,正是五残之招……”
“砰”一声脆响,残林之主手中茶杯应声而碎。
“那名神秘人物……是谁?!”
“尚未查出。此人谋划滴水不漏,我们只知有此人存在,其身份依然无迹可寻,但……”
“请直说。”
“师尊怀疑,有可能是鼎炉分峰其中一人。”
“啊……!”
残忍的推测,使得残林之主心绪痛苦激荡,患剑亦是浑身大震。
“如果、如果贾命公真正……那康儿岂不是被他利用?!康儿……”
“两位冷静,这只是假设与怀疑,仍无明确的证据。”柳恒舟温言宽慰:“吾与素还真、谈无欲会继续关注此事,请你们暂时按兵不动。吾欲前往琉璃仙境,林主,请了。”
“……请。”皇甫笑禅这声“请”说得极其勉强,看来他所受打击很大。
风千雪皱着眉头,心中也不禁为残林之主的命途多舛而感慨。
不管一个人认为自己如何不幸,总有人比他更加不幸。
患剑呆立半晌,突然跪倒在皇甫笑禅面前,两行清泪涌出眼眶:“林主……我被奸人利用,我……”
“不用多言了。”皇甫笑禅别开脸,脸上一片痛色:“你与……刀瘟,已经付出代价。”
“啊……我想找回康儿,我、我……不能让他留在贾命公身边……”
“唉——”皇甫笑禅忽而仰天长叹,仿佛要把多年悲苦一泄而尽。
这漫长而忧郁的叹声之后,他缓缓平复神态,变回那个仁慈善良的残林之主:“无悼一人庸,待真相水落石出,带上你的儿子,退隐江湖吧。”
患剑无声痛哭,连连磕头,前额撞在松软的泥土上,再多的眼泪也无法诉说他的悔恨与感激。
孤独缺没吭声,风千雪更是完全愣住,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为什么?
为什么同为无辜卷入阴谋的孩童,一个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一个身体残疾艰难度日,却要后者体谅前者?
为什么明明是受害者,却要宽恕加害人?
为什么失去了父母亲人,却能够为凶手留下享受天伦之情的余地?
一个人可以慈悲到什么程度?
风千雪奋发图强努力拼搏至今,第一次停下自己的思路,去审视一位身体残缺身世凄惨之人。
清亮犀利的目光,有一瞬变得迷茫。
然后,她看着皇甫笑禅隐忍的脸庞,渐渐懂得了。
世人在突然遭受巨大的痛苦和不幸之后,往往有两种结果。一种,变成充满戒心信奉以暴制暴的理性人,甚至自此不愿付出慈悲;而另一种,再也不愿意看到同样的不幸降临到他人之身,所以更加善良,用自己的力量庇护更多的人。
残林之主,正是那第二种人。
傻吗?
——傻。
但是深深碰触到了她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雷光电影交错,奇异空间之内。
燕归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悬浮半空,无法动弹,身侧飞舞着无数奇特的气流环。
“这是哪里?”
“不可乱动。”
“你是谁?放开我!”
“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救命之恩日后相报,先放我离开!”
“要离开,需等待机缘。机缘一至,自然可以离开。你身侧的光环可以缓解伤势,好好静养吧。”
蓝色光球潇洒地绕了半圈飞出空间,燕归人如何用力扑腾也无法脱身,急得大喊大叫:“放开我!我要去找断雁西风!”
“哈哈哈……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天道归一,断极悬桥。”
真是精力旺盛的少年人。
断雁西风?
是心仪之人吗?
蓝衫道者摇扇轻笑。
化外天——今日天气依然不错。
就不知对面那个打算如何应对今后的风波了。
算算看,届时应是十分闹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