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三人总算达成共识。
“呼呼,佛剑,万圣岩一行结果如何?”慕少艾心情恢复平静,转而询问。
“已有收获。”
“如今正道折一栋梁,魔君随时可能来犯,我们应当保留实力,为羽仔和燕归人争取时间。”
“未来的冲突必定更加直接,我们必须严阵以待,小心应付。”
佛剑颔首,凝望着挂满重纱的十里蒲团,轻轻一叹:“缘起无常,终归尘土,让佛剑分说送你一程吧。”
“练云人啊!”
谈无欲与慕少艾一同走近蒲团,向逝者致敬。
佛经轻诵,曾经逆天而行不由分说的高僧,也露出悲伤神色。
不管武林如何狂风暴雨,岘匿迷谷一如既往地平静。
羽人非獍、燕归人,分立小溪两侧。
无声、无言,静默对立的两人,以心眼体会对方丝毫的动作,快与沉,速与力,变与稳……意念之争,幻想的世界,脚步轻移,便是试探;举手微挪,便是极招。
高手相争,紧张万分,日头西斜,汗滴尘土。
憋足力气等着看好戏的老鱼孙忍无可忍浮出水面,狂喷一气:“啊!你们是要打不打?站在那舞手动脚,很有趣是吗?真是浪费我的时间啦!”
静默旁观的素还真走到两人中间,赞叹道:“好一场精彩的决斗!意念之争,以势攻守,不着痕迹。其中精彩惊险处,尤胜真正的比斗。”
“哪里精彩了!明明就没打,素还真,你也跟着发白日梦。唉……”看不成热闹,老鱼孙悻悻游走。
“经由方才比斗,相信两位对彼此的武学属性有了更清楚的了解。练云人尚有进一步的方针指示,两位请随吾来吧。”
……
深谷之中,日光总是匆匆而走,待素还真为两人解释完毕,天色已垂暮。
羽人独坐溪流边,目光停留于一棵树之上。
“你在看什么?”
“树瘤。”
“嗯?”
“有人曾经告诉我,树干上存在树瘤的地方总是非常硬,很难砍。”
“想到什么?”
羽人没有回答,思绪却瞬间飘得很远。
“大哥,砍柴不能从这里砍。”
“为什么?”
“这里是树瘤啊。书上讲,树瘤是树干受到损伤之后所形成,有树瘤的地方会变得非常坚硬,很难再砍入。”
……
是不是当血泪流尽、伤口愈合之后,人心也会变得坚强如斯?
他不答,燕归人亦不再问,扬了扬手中佳酿:“喝酒吗?”
“嗯。”
“三次与你交手,皆是三次不同感受。”
“怎样的不同?”
“初次交手,你的人很快,但你的刀沉重;第二次交手,你的刀很快,你的人却迟疑。现在你的刀很轻,人已踏入沉稳。”
“你的转变也令我意外。”羽人欣然接过燕归人递来的酒壶,仰头饮下一口,陈年花雕,是慕少艾的珍藏。
酒一下肚,话便好说,燕归人慨叹道:“你站起得很快。我以为你会消沉很久。”
“我背负的太重,所以不能沉沦。”
“朋友……可贵的感情。”
“是。”
叮然一响,刀戟碰杯,一饮而尽。
“敬这份友情!”
不甘寂寞的老鱼孙从水面探出脑袋:“喝酒呢?要抓我来烤吗?要烤鱼吗?”
燕归人诚恳发问:“真正可以烤吗?”
“我随便讲两句你还当真呢?你要是敢跳下来,看我用力给你煽!啊哈……慕少艾啊,你几时回来哦……”
“这条鱼是你的朋友?”燕归人显得饶有兴味。
“鱼和鸟是天敌!”老鱼孙不满地发出抗议。
“是我一名朋友的朋友。”
“很可爱。”
直率到底的燕归人直接表达了自己对老鱼孙的看法。
“哼,你们两个同样无聊,不跟你们耍。素还真呐,素还真!慕少艾要我告诉你一件秘密,不能给他们听去,你跟我来。”
“唉,真是任性的前辈。”
待到僻静处,老鱼孙便将练峨眉身死一事向素还真全盘托出。
“啊?!怎会如此?”素还真惊痛交加:“唉,练云人之死,是武林不幸。”
“现在你打算怎样办?暗中安排的事情安排完了没?我还等你把崖上那个没心肝的慕少艾换下来呢。”
“素某目前不能□□,惟有加快计划进行,尽早完成刀戟勘魔之局。”
魔气滋扰,对风千雪倒是构不成威胁。
儒道双修,若连这点魔气也抵抗不了,未免给儒门和玄宗丢脸。
令她担忧的是目前局势。
魔界偶尔会有人在妖独池边来往,她只能依靠断断续续的消息判断事情发展到哪个地步——刀戟都已在魔界算计之下离开原本的主人,练峨眉据说身亡,更有一次听见魔君亲口说羽人已死。
这个消息她是不信的,于公于私,慕少艾都不可能看着羽人非獍死。
但她能够想象得到中原目前的不利处境。
另外,她还有点纠结自己这次“死亡”。
那个呈幼年时期、与她一模一样的女童的灵魂,很可能就是原本的风千雪——那么,她这些年是和风千雪共存于一个身体里?
为什么真正的风千雪会保持孩童模样?
因为她的人格太过于强大压制了风千雪的本性成长么?
……越想,越觉得良心上过不去。
但是纠结至今,她无可奈何地发现事情已经如此,做了这么多年的风千雪,她甚至连前世的事情也忘记得差不多……
她是真的把羽人当做大哥,也打算给孤独缺养老送终……所以,“风千雪”这个身份,怎么可能放得下。
只能说,对不住了。
冰蓝色玄门道印在她头顶旋转,阻隔了大部分魔气入侵。
一直不甚稳定的道印经这些日子锻炼,反而越来越像样,日渐增强,也算是因祸得福。
就不知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是否还可以回到原来的身体里。
嘈杂的脚步声隐隐约约,魔君霸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中原人仍在寄望刀戟勘魔,本座这就前往啸阳谷,彻底毁掉这两件废铁!赦生,随吾同行!”
“是。”
阎魔旱魃充满压迫感的手握住了天泣。
明明是魂体状态,风千雪却感到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狂跳起来。
啸阳谷,谷风刚烈。
赦生童子奉命留守谷口,阎魔旱魃先前联合翳流罪恶坑,杀练峨眉、重创中原万圣岩联军,再复嚣狂不可一世之态,大摇大摆踏入谷中。
凄切的二胡声模模糊糊传入风千雪耳中,她立刻明白了这一切——慕少艾和谈无欲从未放弃,刀戟勘魔,势在必得!
“哈哈哈哈哈!”
当后路被燕归人封锁时,阎魔旱魃举刀狂笑,不以为然。
“刀戟勘魔?难得你们还能站在本座眼前!”
燕归人大力一戟,迫使魔君回身抵挡,羽人身形漂移,顺利取回神刀天泣。
风千雪感受到再亲近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竟然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大哥。
这是羽人非獍,她的大哥。
不管自己是穿越者还是孤魂野鬼,这就是她的哥哥。
双手运化玄门气,灌入天泣刀身。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帮上多少忙,但是至少,此刻让她和兄长并肩作战吧!
“朋友,我回来了!”
像是问候,像是宣言,像是自语。
六翼飘飞,燕去燕返。
刀戟勘魔,誓为旷日持久的武林浩劫划下句点!
皇甫笑禅已独坐很久。
患剑的恳求,依然无法让他坐视刀瘟近期非人的残酷举动。
令他怒不可遏者,非是仇怨,而是刀瘟不自知不自省的猖狂自私,是患剑明知不可为却依然包庇纵容的软弱。
该结束了。
仇怨也好,约定也好,都该有个了结。
残林众人已渐渐撤离,他喝下最后一杯茶,起身,独自赴那早该了断的战约。
残林之主离开后,清净的残林更显空旷。
倏然,沙沙,沙沙,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地底,从林间,断断续续,忽隐忽现。
沉重的棺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重返人间的亡者,震碎坟茔,破棺而出。
半幅鬼面,目光阴森,负剑而行,诡异的青气环绕身躯,散发非人气息。
醒恶者悄无声息来到,满意地打量着这件军师特意打造的杀人兵器。
“她是谁?”
林间,覆面人冷声发问,一袭黑色披风亦未掩住长长兽尾。
“风千雪,羽人非獍的胞妹。你应该还记得羽人非獍吧。”
“……这就是你所说的计划?”
“昔日认萍生背叛南宫教主,如今,让至亲与挚友之妹赐予他同样的痛苦,再合适不过,你不这样认为吗?”醒恶者吃吃笑着,无比恶毒:“不过,吾不能不质疑,面对自己的养父,你是否真能下手?”
覆面人压低帽檐,竭力遮挡两只猫耳:“杀人不过是一种天赋。对他,足够了解,才有足够的痛恨,这才是动手的理由。”
“哦……吾知晓了。你要去哪里?”察觉对方远离的步伐,醒恶者疑问。
“翳流亦非善类,我与你们之间只有合作。仇怨一桩一桩,慢慢来。”
“是吗?哈哈哈……慕少艾——不,认萍生,你要如何面对这种局面呢?吾拭目以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