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玄奇刚被造幻师从阵法里捞回来,一肚子火气没处发,见来了硬咖,便一马当先外出迎敌。
造幻师一贯是躲在背后搞鬼的类型,既然有破玄奇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帮手在,发动幻术便更加得心应手。
原本以燕归人实力,破玄奇未必能敌,但加上了造幻师的布局,情形就变得复杂许多。
当他与西风好不容易脱出幻境,造幻师早跑到没影,破玄奇受不住燕归人天生怪力,索性躺下装死:“肖狗不在,别找我,别找我!”
“羽仔在哪里?!”断雁西风厉声喝问。
破玄奇晃着大屁股装鸵鸟,趁西风不注意,扬起一片沙尘,迅速脱身,丢下一句:“不知啦!”
“你!可恶!”
“嗯,喝——!”燕归人一戟掀飞一座茅屋屋顶,看到缩在内中抖成一团的审官判官。
西风大步流星上前拿刀架住审官的脖子:“说,千雪和羽仔在哪里?!”
“在……在……坠鸟山……”
懒得再理会快吓尿的俩人,西风和燕归人立刻赶往坠鸟山方向。
另一边,访友完毕晃晃悠悠回到悟明峰的泊寒波发现自家小妹和燕归人都失了踪影,山上山下四处找人。
寰宇奇藏坐着他的马车来到悟明峰,将羽人和风千雪之事告知泊寒波。
泊寒波也算是老江湖,尽管没搞清楚来龙去脉,也即刻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没来得及问寰宇奇藏的目的,匆匆动身出发。
“这场局,羽人非獍仍不能死,但看正道会为此付出多少消耗。”寰宇奇藏辞别鹿王,心中暗忖,运筹帷幄之气度自显。
……
残林残林,武林中神秘所在,今日踏出一道不凡人影。
悲嚎刀奉命出战,但愿可助中原正道挽回狂澜!
“杀呀——杀啦——”
源源不绝的喊杀声充盈耳间。
羽人从暂时的昏迷状态中恢复几丝清醒。
他在哪里?
四面都是险峻山峰,将这处谷底包围。
这些人是谁?
好像无穷无尽的蝼蚁一般疯狂进攻。
眼前一袭染血灰衣,一柄长剑舞得好似天降神兵。
那是谁?
……对了,那是阿雪,是小妹。
那些人正在围攻小妹。
为什么不走?
羽人张嘴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找不回声音。
你打不过那么多人,快走、快走、快走!
一剑。
又一剑。
血染衣袍。
无休无止。
走啊——!
久战仍无法突破防线,并且羽人非獍身边还有特殊阵法保护……
滕邪郎挑起眉峰,抬手示意众魔兵让出空间,亲自来会风千雪。
鬼族正统,倒乂勾心流。
儒门正宗,荡星十绝。
一邪一正,一众一寡,丝毫不减风千雪威势。
月映江天,浪翻晴雪,暮云沙洲,瀚海阑干,吞吐云荒,岁月枯荣。
一招一式,儒风浩然,身上每添一道伤口,必定带走魔界数条性命,即便滕邪郎出手抵挡也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狭路相逢勇者胜!
风千雪越战越猛,滕邪郎越战越怒。
——他几乎是被压着打?征战至今,何曾如此狼狈!
就在他赌上鬼族的荣耀打算全力一搏之时,赦生童子动了。
——双戟同战儒门绝式。
“赦生!”
这是不满的滕邪郎。
“任务第一。”
这是不以为意的赦生童子。
“哼!”
以一敌二,风千雪倍感压力,却依然牢牢守在保护羽人的阵法之前,不准任何敌人靠近半步。
体力加速流失,手臂酸软无力,反应也越来越迟钝。
她感到自己已将到达极限。
倏然,紫色雷电惊落,刺穿右肩,钻心的疼痛使她动作一滞,膝窝一颤之时,滕邪郎再添一击,她被巨大的撞击掀出数步之远,跪了下去。
一手卧剑仗地,勉强支撑身体,前额伤口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视线。
她再也无法使用剑招了……
可她知道自己更不能用玄宗武学——她不知自己方才吞下的药究竟有何作用,所以她不能给赭墨二人惹麻烦!
血魄七星阵阵形波动,渐有消散之态,滕邪郎径直上前欲取神刀天泣。
风千雪低下头把眼前血水蹭掉,艰难地呼吸着,艰难地抬起手指在眉心一按,启动术法封锁脑识,再艰难地把剑一点一点拔出泥土……
“怒卷银汉堕九天——!”
浩瀚奔腾的儒门圣气直冲云霄,卷动八方风云,震破邪魔妖氛,带起无数残肢断臂。
荡星十绝,第十三式。
过度的负荷使身体多处气脉爆裂出血;儒门不世绝学,以最惨烈的方式铺展而开。
待腥风血雨平息时,滕邪郎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刺入自己前胸的长剑,那华丽得可笑的剑停在胸前,深至没柄——而他对面,风千雪的腹部也已被他的长戟深深刺穿。
……两败俱伤!
赦生童子被这意外爆发的惊天一招逆冲数步,稳住脚跟后,压下两肩酸麻,大力挥戟,挺身突刺,从背面一戟穿透风千雪胸口。
风千雪猛一抬头,目光犀利得好像两道剑气,毫无委顿之色,刺得滕邪郎心生寒意。
她果断松开剑柄,两手抓紧穿透胸口的戟尖,趁着痛觉尚未传至大脑,用力将头往后一甩,甩出藏在发鬓中的七支毒针——那本是她准备用来对付狂龙的暗器。
毒针细如丝,携劲风之势飘飞。赦生本能扭身闪避,就在他觉得自己应已完全避开之时,忽感到左脸和左肩一阵麻木。
两支毒针,一支擦过脸颊,一支插入左肩。
发底藏针,杀手路数!
虽非武者风范,这等顽强不屈的意志却令少年成名的魔界战将心生一丝激赏。
可惜,终是困兽之斗,垂死挣扎。
他手上发力,长戟上挑,在空中划出一抹弧度,风千雪立时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羽人非獍眼前,落下漫天血雨……
“住手!!!”
匆忙的身影,惊怒的暴喝,正是慕少艾和泊寒波等人赶到。
战势陡转不利,赦生迅速召来雷狼兽,带上奄奄一息的滕邪郎,遁入异空间,一众魔兵趁势而退。
众位来者目睹现场如此惨状,皆大惊失色。
申屠东流替慕少艾拦住了向日斜,鬼粱兵马冲散了魔军阵型,然而此情此景……
泊寒波冲到羽人身边查看他的情况,慕少艾与西风则手忙脚乱抱起风千雪。
前几日生龙活虎精神奕奕的姑娘,此刻满身尘土,伤痕累累,濡湿的衣衫上还在沥沥淌出血水。
慕少艾心中发寒,立刻用水烟管为她点穴止血——尽管他心底有个声音正大喊着“迟了迟了已经太迟了”。
“羽仔!羽仔你感觉怎样?”
泊寒波急急发问,发现羽人身边尚有微弱的儒门法阵之力,心中稍定,看来千雪用了术法保护他。
却听另一头传来紧张而焦虑的的呼唤。
“千雪,撑住啊!”慕少艾不断输出内力竭力护住风千雪的心脉,然而不知为何,她胸口和腹部两处重伤依然血如泉涌,无法停止。
风千雪感到生命正随着血液流逝,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慕少艾的衣袖:“救……救他……”
意志再无法支撑濒死的躯体,手指从暖黄色袖间滑落。
慕少艾眼眶一阵又一阵酸涩,眼睁睁看着那双始终刚强坚定的眼眸逐渐涣散,慢慢合拢,慢慢合拢……
“千雪!”
“啊!”断雁西风发出一声惊呼,她小心翼翼、带着一丝颤抖,将手探到风千雪脸侧和颈侧。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千雪……死……了……
她下意识转身朝羽人非獍看去。
白衣青年伤势沉重,身体依旧不能动弹,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被众人围住的风千雪。
疯狂的神态,充血的双眼,拒绝接受的表情……这样的心境,燕归人再明白不过。
所以,当大家都被这幕猝不及防的惨剧震撼到难以置信无法动弹之时,他上前一步抱起风千雪,默默送到羽人面前。
羽人非獍既恍惚又呆滞,只是下意识接过妹妹的尸体。
在场众人无不痛心疾首地看着,那素来沉默寡言的青年原本压抑的一双眼睛,此刻正急速而不可挽回地黯淡下去。
——最终变成一片死灰。
慕少艾艰难地嚅动着嘴唇,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单薄的音节也无法发出。
说什么?
羽仔,节哀?
谁有资格说这等话,在对方相继失去师长与至亲之后?
无声的死寂中,蝉鸣愈发响亮。
落下孤灯一直很冷。
之所以选择落下孤灯作为栖身之处,或许也是为了冻结记忆,冻结那种蚀心刻骨的疼痛折磨。白茫茫的世界始终寂然,惟有飞雪飘落,如斯景象,入目可使人静心。住了这么多年,羽人非獍已经习惯那里的寒冷。
然而此刻,身处灿烂温暖的阳光下,他竟也觉得无法言说的冷。
冷,非常冷,冷气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四肢,冷气像冰火一般燃烧着,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化为灰烬。
风千雪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靠在他怀中。
即便是过去武力薄弱之时,她也总是倔强,坚决,纤细的身躯里好像藏着无穷潜力,带给他从来没有过的暖意与信念——这是他最亲的人,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人,是谁也无法取代的温暖。
他想把她抱紧一些,就像小时候一次次抱着她逃离危险那样。
可他再也动不了。
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他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
眼前忽然变得灰蒙蒙一片,耳畔惟有阴沉沉的嗡鸣,他看不见听不见任何事物,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羽仔!”
青梗冷峰,望天古舍。
依旧是惨淡的天色,依旧是稀疏的琴声。
遥远天边,一颗命星逐渐黯然失色。
蓝衫道者抚琴的双手无力放下,复而十指攥紧,白净温润的手背上,隐隐现出青筋。
“异度魔界……玄宗与汝等,再添一笔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