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千红,”段老板俯就?她,靠在她肩头?,因为个子高?,歪斜下来需要挪挪身?子,“你要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千红左右手拽来拽去,不安地回?答她,她们声音很低,生怕别人听见关系暧昧,也怕人看见段老板的容颜,千红用围巾叠着搭在肩头?让段老板靠得舒服一点。
“我说句话,你不要笑我。”
这句开头?像是从千红嘴里发出来的,可它的确来自段老板。千红不安地牵着她的手,看女人纤细的手指和自己干多了粗活的手对比鲜明,有些发愣。
“就?算你说一千遍不嫌弃我脏,我自己也嫌弃我自己。你说一百万遍你很爱我,我还是觉得,总有一天你会有更爱的人。而且,我们都是女人,没有很远的未来,我越爱你,越想到未来,难过得睡不着觉,我已经浪荡了半辈子,你还年轻,我不想你和我这样越走?越窄,我见过很多讨厌的男人,但?是又不想早早地把你捆在我身?边,你或许会碰上好的男人,前途光明。我看见你就?想到我妹妹,我一直很胆小,不像她一样敢闹事不怕事,所以我只能给她洗袜子背书包,我是胆小鬼,不是你想的那样很好的女人。”
“我很高?兴。”
段曼容苦笑。
千红喜欢她坦诚,用小孩子那样没有城府没有拐弯的方式回?答问?题,千红就?不必猜测文?字游戏,因此把内心?露出来,羞耻不堪地被?直勾勾地瞧着,千红不像周晓东那样喜欢一层层剥开女人,千红只想求她自己打开。
回?应小孩子的心?事,她的声音很轻,心?事吹进耳朵,千红因此红脸:“你早说不就?好了嘛,我很笨,只能猜,我怎么可能想到这些,你只会让我猜然后训我。我不跟你好了。”
“啊?”
“因为你不说,我一直赌博一样的喜欢你,我运气很好所以总是压中,比如我很喜欢你所以很想天天和你说话,但?你不亲我一下,我就?觉得你时时刻刻都只是想卖我……”千红难为情地解释,“所以这些事可不可以和我都说出来,我真的不会笑你的。”
赌博一样的喜欢。
喜欢本身?就?是赌博啊。段老板想,只是她满盘皆输过,下次开盘起手谨慎,不像千红大把地赤诚地洒下筹码,还怪她小气。
原因挑明,话终于说开,她有理由翻旧账了:“所以你为什么扔掉我的手链。”
“我生气了。我回?去找了但?是不见了,前几天下雪了。”
“又下雪了。”段老板指指窗外,千红唔一声,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可不准把我送你的围巾扔到雪地里去。”
“谁像你这么幼稚。”
拉开窗户,车轱辘碾过马路,逐渐碾过雪地,压实,天地一片洗净的纯白。千红收拾东西,等所有人都走?下车,她才领段老板下去。头?发上登时落满雪花,凝在头?顶,她呼出一口热气,段老板不太习惯被?雪直接压过:“伞在衣柜二层。”
“下雪还撑伞呀?”千红拽着她穿过人群,穿过马路,水果店关了门,天色渐渐晚了,她满身?翻钥匙开门,一楼空荡荡的,有些冷清,暖气片上搭着洗过的旧毛线,用细线拴着所以没有掉,干燥松软,千红分颜色收起。
“打个柜子装毛线吧。”段老板接了一团红毛线暖手,对千红比划靠墙应当立一个宽的上下两层的柜子,多放抽屉,专放千红攒起的这许多毛线,一团团拢起也好打理。
“没有地方了。”
“这些卖掉,”段老板拍拍麻将桌,椅子拖过地面?发出嘎吱的声音,“好歹是个二层小楼,我们住得太挤了。”
“我们不挤,我们一张床正?好。”千红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是说,这么大的地方再重新布置一下,家里万一来客人,二楼又不分房间?,看着怪挤的,一楼打隔断分几个房间?,你可以专心?看看书织毛衣,还有些杂物都该清理一下,具体……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是逼着千红做梦,她搓搓手,被?这突然来的户主的幸福打得晕头?转向:“我想,弄个大冰箱,冬天还好,夏天总是不够放。外头?地方也少,我想种一点菜……”
她贫瘠的想象力只有这些,她干巴巴地表达过意见有点儿?脸红,自觉是个吃软饭的女孩,还是遵循段老板的意见,自己也不懂城里的设施,段老板甚至十分前瞻地留下了电视机的位置,她只有点头?的份,听段老板把她们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只需要跟着执行忙碌并从中体会段老板的心?意就?可以了。
从一楼整顿到二楼,二楼做饭吃饭睡觉洗衣全都有,段老板重新规划了一番,千红提两句意见,最后形成方案两人全票通过。
讨论?后已经入夜,早饭吃得潦草,午饭只有酥饼,她们都饿了。
千红潦草地翻过冰箱看见自己冻起来的五花肉。
“红烧肉可以吗?”
“太油了。”
她只好抖出一锅疙瘩汤,她喜欢面?疙瘩小且碎,而且颗颗分明,抛进打散的蛋液,加盐和香油,一把葱花就?出了锅,段老板喜欢在晚饭时吃点带汤的东西。
这是回?家来的第一顿晚饭。
段老板洗澡回?来,披一件黑色睡袍提了暖壶,倒了两杯热水,洒了一点橘汁粉化出廉价的橙汁。
“我们应该庆祝,今天是好日?子,下了雪,我们平安到家,我收到你的礼物,你不生气了,总共有五件好事。”
“啊,哪有五件?”千红只能数出四件。
“这个,”段老板指指碗里的疙瘩汤,“我想象自己回?县城的样子,但?是没有想过第一顿饭和你一起吃。”
“我只有一件好事可以庆祝,”千红一本正?经地放下碗筷,“我知道我为什么进城了。”
“为什么?”
“登登登登!”千红起立,仿佛眼前站着一支交响乐团,她假装指挥,胡乱摆手,嘴里登登登登半天,最终一抬手,像模像样地鞠躬谢幕,末了起身?,话音铿锵有力,“是命运!”
“你信命吗?”
“我信我自个儿?的命。听人摆布,等在原地,绝不是我的风格。她们逼我嫁人,我就?逃开。我该嫁给谁,什么时候嫁,我自己说了算。”
段老板放下筷子,感觉千红隐隐在回?应她白天说的那番话。
“法律说,女人爱女人要枪毙,村里人说,我十八岁就?该嫁人,再老了嫁不出去,我妈说,我是个没良心?的变态——他们说的都不算。段曼容,我还没到法定婚龄,也没有文?化,不是城里户口,我们以后也生不出孩子……可谁还拦住我结婚了?村里头?这个和那个没到年龄就?结婚,到了年龄再补结婚证,有的一辈子也没结婚证,可谁敢说人家没结婚!不还是过日?子,咱们过了这么久日?子,我只跟你一个人好,我们也算结婚吧?”
一番慷慨陈词用光了千红的勇气,她感觉自己惊世骇俗到一定地步,连这些话都脱口而出。是心?里藏了多久?还是灵光一现?她难为情地坐下,皱着脸想自己怎么就?说出这番话了呢?可说出来并不后悔,像大庭广众下喊口号一样烧起心?里一团火。
越想越觉得就?该这样。
“你觉得呢?”段老板把问?题抛回?来。千红站起,像被?老师点名似的紧张。
手指冰凉,她反复搓着裤缝掩饰不安,可答案呼之?欲出,她藏不住,大声回?答:“我觉得算,我们住一块儿?,还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我心?里只想让你一个人……那什么,而且我也摸过你了!”
“打住打住——”段老板低头?,被?千红紧张到口不择言的愣头?青发言臊得脸颊发烫。
“我说得不对么?”
声音变小了。千红低头?,揪着衣角跌在椅子上。
“对是对……”段老板的饭还没吃完,被?千红打断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索性举杯,杯沿轻轻碰起,她抿一口橘汁斟酌言辞,千红已经缩着头?跳下椅子钻去洗漱了。
又钻牛角尖?
她凑合着吃下半碗,收了碗筷,敲敲洗手间?门:“千红?”
“我在洗澡。”
“我知道,我说错什么了吗?”段老板靠着门不安地回?想这次谈话的细节,门突然开了,她一个趔趄,千红从门缝探出湿淋淋的脑袋:“我发现一个大事情。”
“什么?”
怎么突然有个大事情?
“你进来看,”千红打开门把人放进来,拽了条毛巾拦在身?前,转过身?背对她,“我发现我屁股上的痣能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她低头?瞥,千红沾湿的身?体上挂满水珠,湿淋淋的,身?体饱满结实,她低头?,果然看见臀瓣上一串痣——但?是不太对劲,她探手一擦,几道小黑印,是画上去的。
“段曼容同志,你摸我屁股,你犯了流氓罪!”
千红捂着毛巾痛斥她擦了一下的罪行,她哭笑不得,千红突然来这一出让她暗自想千红怎么倒退回?小孩子的幼稚水平了,但?她也不讨厌,只好陪着她玩:“我认罪。”
“你得负责。”
“我负责。”
千红就?在这儿?等她这句话,毛巾一撤,披在肩头?:“我很轻的,你抱我到床上去好不好?”
在饭桌上突然消失,就?是这点儿?幼稚的小算计。段老板发觉千红喜爱得寸进尺,偏爱恃宠而骄。
千红一撒娇,她就?很容易听。
“我剪一下指甲。”
“我帮你剪。”
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逗笑她,她摇摇头?,千红就?可怜巴巴地问?她:“你不和我结婚吗?”
“怎么这么积极?”
“我一直很积极,只是因为你老给我臭脸看,我一直忍着的。”
愣头?青直白得让她缴械投降,但?她知道曲里拐弯的自己也不吃这招,千红很有乡下人的爽利痛快,搞就?是搞,没有过多修饰,欲望就?是欲望,千红一点儿?都不觉得羞耻。
只是说完话总会靠在她肩膀,不许她看那红红的脸,因为害羞,像猫抓着人的衣裳攀在肩头?,她倒退踢开洗手间?门。
千红跳在床上摸指甲刀,在这种事上大方得不像第一次,细心?地拽过她的手指修剪指甲,肩头?的毛巾什么也拦不住,发梢的水珠浸湿整条毛巾。
“吹吹头?发,要感冒了。”她爱惜千红的头?发,千红狐疑地看她,她一百次地允诺今天不搞成就?不睡觉,千红才去吹头?发,吹了半干就?又扑回?来,炽烈的欲望像一团火。
“真是一点儿?都不害臊。”她调笑,女孩涨红了脸,还是直勾勾地凝望她:“没什么好害臊的,我喜欢你,想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