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泡咕嘟嘟地冒,秀芬姐用?筷子夹豆腐给她?,他手劲儿灵巧,不像千红一筷子下去就豁成碎块,碗里是嫩白的豆腐,沉在酱碟里,千红小?口?吹气吃饭,谁也?不说话。
秀芬姐用?自己的首饰妆点千红,抬着她?的下巴涂上?口?红。千红仰脸看他,眼神逐渐湿润,潮湿的林间?酿出?一阵小?雨,千红噙着眼泪看他,他拽过纸巾,按在她?脸上?:“说说怎么啦?”
“段老板有说她?去市里干什么吗?”
“你操心她?干什么,”秀芬姐眼皮一垂,粗鲁地揩去她?脸上?的眼泪,“她?就是死在市里,我看你也?别搭理。”
“不。”
秀芬姐松开千红,把粉扑在手背上?,神情严肃,千红起身,像是说错什么,及时止住:“我没说什么。”
“我看看你的手链。”
原来?秀芬姐眼尖,早已看见了,拽过她?手腕摩挲一阵,轻轻垂下:“等她?回来?,我再和她?说吧,她?比你成熟,比你现实。”
“她?不要?我了。”千红右臂搭左臂站定,寂寞的姿势。
秀芬姐诧异一会儿:“得,我还没打,你们?就散了。”
“也?不算,我只是在等她?回来?。”
秀芬姐呼吸起落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千红重新落座,一句话也?不说。
她?枕在秀芬姐膝头,他缓缓揉她?刚剪过的短发,千红怀揣心事呼吸沉沉,没过多久竟然睡着了。
市里光明?大道奋斗街六号巷9号的小?旅馆外,女人拨通电话:“喂,扫黄的不?我举报卖-淫-嫖-娼。”
“抱头!下来?!不许动!”
第二天,不入流的小?报上?印满了一对男女被抓的现场。男人背对镜头,女人长得真他妈的漂亮。
女人捂着脸,蹲下身,散下长发,身体?像柔软的山峦起伏,卑微伏在镜头前,竭力地挡住自己的面孔。但熟人都认出?来?,并额手相庆段老板翻车。
她?真漂亮啊。
是啊。
这?张照片真巧,把男的避开了,男的有什么好看的。
这?可是个?名记。
摄影:方?健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阿棉撕掉了那张小?报,换上?另一张官方?一些的报纸搁在千红要?拿走的废旧杂志上?。
莲花县某局局长嫖娼被抓?警方?称事件正在调查中。
这?篇报道很快被撤了下去。周局已经回来?,阿棉给的消息是,段老板仍在市里被拘留,小?报漫天飞——她?不像周局,有一个?更有力的保护伞支撑。但这?件事也?够呛,造成了恶劣的舆论?影响,周局的升迁就不再指望了,他需要?谨小?慎微赶紧做出?一番业绩,再次证明?自己。
“等我出?去我就打烂你的头。”
“我没想到是你……”
方?摄影师跟着自己的警察朋友去拍一组新选题,拍被抓到的小?姐们?。谁知道一鼓作气就抓到段老板头上?,周局颤颤巍巍地被抓起来?时,药效还没过,那东西直戳戳地挺着,怪吓人的。警察们?都低声议论?这?小?姐是个?厉害女人,逼得周局吞了六颗药,方?摄影师心内五味杂陈,警察说你怎么不拍了?别拍这?个?,这?是个?官员,你拍那女的,我给你腾开地儿。
最后有小?报编辑听说他掌握着热乎的照片,出?几千块买他的废片,说不用?都露,就半遮的那种,最好挣钱。
他来?探望她?。
“外头都传开了?”段老板问。
“好些男的对着你,咳咳,那个?。”
“周局怎么样了?”
此时此刻还关心那个?奸夫,方?摄影师心里很不高兴,他站起来?:“人家仕途顺畅,回县城去了,安静待着,本分?一段时间?。”
“他秘书呢?”
“他秘书也?是个?有病的,你说举报他干什么呀,自己丢了饭碗……还牵连你。”他急忙补充一句好话,段老板垂垂眼:“那这?样啊。”
听起来?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我有一件事求你。”
“你说。”
“我怀孕了来?着,你去告诉周局,让他来?捞我。”
方?摄影师转头把消息卖给了小?报。
最猛孕妇无码照片!
高翠萍瞥见小?报,噗呲笑了一声,她?撕掉小?报扔在地上?,继续对老板讨价还价要?一把蒜薹能不能给带香菜。
现在全市全县人都见过段老板的衤果体?,她?被踩脏在菜市场污泥中,被大雪淹没,雪融化?,泡烂她?的身体?,踩碎化?成泥,人人都可践踏。
段老板今天开张了吗?
段老板天天开张,老子对着她?一夜七次!
哈哈那可是个?孕妇,你口?味真重。
她?还不知道怀的是什么种,万一是我的呢哈哈哈!
千红停下车,黑枣不明?所以地呜呜一声。
“哎收破烂的!给——”那些人扔过小?报,扬长而去。
市里的大饭店后厨,几个?人低头偷偷翻着不入流的但流传甚久的小?报。瘦高个?少年倒掉一筐烂菜叶回来?:“你们?在看什么?”
“给你看个?好东西!”他们?招呼他,少年钻进人群,眼神刚沾照片,立即撕到自己手里,刷刷扯碎扔进未熄的火里。
火噼啪燃烧,煤块烧空,炉子里轰隆一声,提醒人需要?去添煤。千红没有动,秀芬姐披着衣服起身添煤,千红翕动嘴唇,缩紧自己:“她?怀孕了。”
“女人总是用?孩子拴住男人,你又不是——”
“她?怀孕了。”千红把头埋在臂弯。
“你知道她?底下好多小?姐等着保护伞,她?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那我是什么!我是什么!这?又是什么东西!”
千红摘下手链扔在地上?,抱着膝盖看秀芬姐脾气柔和地捡起来?。
“我不稀罕,别给我。”
“谁要?给你了,挺贵的,我自己戴上?。”秀芬姐捏起手链,千红劈手夺过,扔到外头大雪中。
她?是小?跳几步拉开门扔出?去的,秀芬姐略一抬眉,随即落下:“所以我说,总有这?么一天,会有新宠占领她?的地位,她?迟早会走这?一步。你看周小?东是个?傻子周局都为了周小?东的缘故没和王霞离婚,要?是生个?正常孩子……小?曼这?是出?黑暗入光明?,还能给这?些老朋友一点儿照顾。”
“你是她?的朋友……你为什么不说她?的好话!为什么不夸夸她?!”
千红扔出?一句无理取闹。
她?对段老板的爱正在动摇亟待坚固,秀芬姐正在她?的爱情上?抽出?砖一块块往外扔,她?几乎要?崩溃发怒,几乎要?回去砸烂她?和段老板短暂居住过的那片地方?——段老板骗了她?,段老板一早留好退路,根本没打算回来?与她?和好,如果不是被人举报被人拍摄发出?照片,千红只会傻傻地等待结局。
她?真傻,就像一只洋娃娃一样乖乖等在家里,等主人一把扔掉她?,她?才发现自己的世界只有主人一个?,段老板却有许多个?选择,而且早就选好。
“因为你是女孩,你没法让她?怀你的孩子和你结婚,所以这?种关系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你不信。”
“我去找阿棉。”
她?残存着一点希望,企图在别人身上?听见段老板一点合情合理的理由。走到一半,她?发觉自己真可怜,她?什么都做不到,一直都是这?种笨女孩,再怎么经历苦难也?只会变得越来?越愤世嫉俗,不会变得聪明?,不会变得勇敢。
她?的勇敢用?完了,站在雪地里,像一个?孤零零的逗号。
高翠萍捡到一条熟悉的珍珠手链,随即开始翻腾雪地,没有那么好运,只有这?一条,四周唯一开门的是理发店。
段曼容的?她?慢慢回想一阵,想起这?条手链还可以卖些钱,于是装进口?袋。
没过多久,一个?双颊发红的女孩呼着热气冲进理发店,一阵叮铃桄榔之后抓起一把大扫帚出?来?,刷刷扫雪,用?鞋尖踢开雪球,炸了半截裤腿的白雪。
“你发什么疯!”秀芬姐探出?头,他被冻得直发抖。
“我的手链呢!我要?去市里!我要?自己问她?!”千红头上?冒气,好像愤怒燃烧,冒出?熊熊的烟来?。她?把一条街都扫了三四遍,直到路灯亮起,车子来?了又去,人们?走了又回,她?始终没有找到她?扔出?去的手链。
“千红,被甩了姿态要?好看。”秀芬姐披起毯子款款立在门口?。
“都被甩了还要?什么姿态,”千红扔下扫帚,确信自己真的找不到那条手链,“我不喜欢人骗我。”
“问到了打算怎么样?”
“还没去问,所以还没打算。”
千红拨弄汗湿的刘海掠到一边,捡起扫帚立在凉棚下晾干。
“你不要?去。”
“没事。”千红显然已经有了主意,摘下手套重重一拍,雪花扑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