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板爱带她?来蹭饭,阿棉一面咬牙切齿连摔带打,一面把碗里的米压得实实的,最?底下埋着一大只鸡腿,阿棉一直是个口是心非的好人。就连周小东,阿棉也是一样对待,白米饭热气腾腾一锅,喊他洗手,千红哄着他手心手背好好搓干净,指甲缝也剔干净之后剪了他没人管的指甲。剪指甲的时候千红偷偷看见阿棉挑去周小东碗里的辣椒,只剩油汪汪的一碗肉。
阿棉的待客之道含蓄得需要细心体会。
最?终大家打着嗝站不起来,靠在?椅子上吃得心满意足,周小东感觉阿棉是个好人,问?下午可不可以和他玩。
“我下午上班。”
周小东问?:“那明天。”
“明天我也上班。”
“后天呢?”
“后天我也……”
周小东孜孜不倦,问?到后天就算不过来,开始大大大后天,大了好一会儿,确认接下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阿棉都不能和他玩,他感到很生气,想要砸东西发脾气,但千红率先拧住他耳朵,他想起妈妈发脾气的样子就低下头,蔫得像被晒久的小草。
他妈妈一直没有来找他。
千红知道王霞嫌恶这个儿子,情理之中,千红自己也没有博爱到可以接纳周小东,周小东在?废品站几天,险些把她?妈活活气死。他在?门口拉屎,拉在?哪里也轮不上千红妈指责,但她?一脚踩上去,弄脏了新鞋,还得收拾起来;周小东看上了杂料堆里不停唱歌的莲花小灯,生日快乐地聒噪一个下午,因为千红专心致志缝大包半天不动,他拿去放在?屋子里高处,把两个午休的老?人吵起来,没有一点愧意;这傻子似乎还认识周晓东,唱着歌说周晓东烂鸡鸡,知情人听来像是骂他自己。
千红妈忍无可忍,明里暗里摔打着给这傻子一点颜色看看,但这里毕竟是蔡老?头的主?场,她?摔打物品像是对老?头耍脾气,蔡老?头闷头吸烟,最?终说:“妹子你?要不回?村哇,我看你?那个周晓东也不来找你?,估计忙了,等再商量的时候再来——你?看你?在?这两天我们?都不能出去收东西,快过年了得让我挣两个。”
一番话说得千红妈也知道寄人篱下不好意思,她?还是不肯回?村,说去找千里,但去饭店,老?板说,千里进市里去有一段时间了。
这下没有办法,千红妈正?在?琢磨把千红带回?去放在?眼皮底下看管。
千红带着周小东出去,回?来时,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废品站不成形的大门前,车上没有人下来,仿佛在?安静等候,周小东欢呼一声:“妈妈!”
这声妈妈终于把人喊出来。千红爸妈和蔡老?头并排站在?废品站里,千红站在?外?面,隔着一辆车,王霞贵妇的气质和魅力让千红妈反应不过来这是她?的同?龄人,只感觉神仙下凡,雍容华贵地抬起眼,在?这三个老?人之间扫了一圈:“千红呢?”
周小东拉拉她?,她?回?过头,刻意展示了一个长辈的温和微笑?:“你?进车里去,妈妈和千红说说话。”
“我去拿宝贝!”周小东轰轰闯入废品站。
千红和王霞不熟,她?磨蹭着走?上前,暗自想这是否是段老?板的安排,但想想也不可能,王霞是周局的正?牌夫人,段老?板撼动不了她?。
王霞牵牵嘴角,勉强得亲和笑?,她?把千红从头到脚打量一圈,捧住她?的手:“这些天真是累着你?了,我照看家人,没空搭理她?,还是你?好。”
千红干巴巴地微笑?,没提段老?板,艰难措辞:“没事。”
“这两位就是亲家公亲家母了……”王霞回?过脸,突然吐出一句,石破天惊,千红也愣了愣。
千红父母并排,像拍照似的露出难为情的微笑?,你?戳我我戳你?,都不知道说什么。王霞傲慢的城里人神情和周局的亲和完全不一样,他们?还掌握不了这么大的信息。
周小东抱着一个大纸箱上车,王霞嫌恶地看一眼:“拿这些垃圾做什么!”
“千红妹妹给我的!”
千红瞥一眼,箱子里是破旧轮胎,磁铁,半本发黄的连环画,聒噪的生日快乐灯,缺胳膊的娃娃……虽然她?晚上操心,洗过了,但又被摸得脏兮兮的。
“行行行,上去吧。”王霞绷着面子继续和千红说话,“你?瞧他,真是的,就听你?的。”
这是演哪出戏?千红还是笑?:“没事。”
把夫妇俩晾在?一边,晾够了,王霞终于转过脸来:“亲家两个怎么就站着?这两天小东给你?们?添麻烦了,他们?老?周家男人就这样,爱给女人添麻烦。周局去市里开会了,过几天才回?来,老?俩口回?村等着吧,等我们?有空了再说说亲事,彩礼你?们?已经收了,记得给孩子准备嫁妆。”
周局搭好台子唱戏,人去市里开了个会,王霞已经来提刀拆台。
老?夫妇愣了好大一会儿,最?终千红妈还是鼓起勇气:“周局就一个儿子?”
“就我们?小东一个。”王霞钻进车里,傲慢地从车窗抛出一句对千红说的:“你?也拾掇拾掇,打扮打扮,小东虽然是个傻子,但嫁我们?家你?也得漂漂亮亮的。”
车子载着高傲华贵的女人绝尘而去,剩一家三口和一个蔡老?头和一条狗发愣。千红转念明白过来,低下头,怅然失落地抱起黑枣走?进废品站。
“钱千红——我们?说说清楚。”
“您不是说,只要是个男的,就把我嫁出去吗?”千红摸摸狗头,“有什么好说的?我早就告诉二姨夫,二姨夫又告诉你?们?,你?们?不信,非要逼我。那就嫁呗,收了钱卖女儿,你?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本意不是这样。
但她?在?激怒她?妈妈,她?妈妈抬手一巴掌给她?打了个鼻青脸肿,黑枣受惊,蜷缩在?她?怀里。
“钱千红你?还有没有良心!拿去你?的钱!我们?滚!我们?不碍她?的眼!她?自己有本事!谁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这是不是人话?”
千红妈扯着她?爸走?,扔下手绢和里头包着的五万块。
她?捡起钱,并没有挽留父母。她?不孝不义,数清每一张,确认五万块一分?不少?。
她?害怕父母突然折返回?来,因此?连送别也没有。
夫妇俩走?在?没有大巴的路上,一辆小面包车晃晃悠悠停在?路边,一个光头探出脑袋:“回?村不?顺路顺路,一人五块一人五块,大哥大姐坐车不?”
段老?板掐灭烟,漱漱口洁净牙齿,拉低衣服走?出洗手间,跌在?周局身上:“我有点儿发烧。”
女秘书冷冷答:“你?发-骚还差不多。”
周局喜欢听两个女人争吵,显示他的重要。他知道段老?板和他的私人秘书关系极为恶劣,就在?段老?板进厕所吐刚才的酒时,女秘书咬牙切齿:“她?就是个鸡,我最?好几年都给了你?,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他笑?着不答,谁也不给允诺才是最?好的,他谁也不偏袒,谁也不疏远,就可以享受双倍的快乐。
大手抚摸过女人光洁的额头:“是有点烫,再忍耐一下,那位还没喝尽兴。”
“都听你?的。”段曼容的笑?妖冶婀娜,攀在?男人身上,身子柔若无骨,“晚上……好好补偿我。”
女秘书啧了两声,不经意地踹她?一脚,她?反踢回?去,两个人没有当场撕头发,全是周局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