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对?坐着就像镜子,照出这段时间发生的境况。千红瘦了,人变黑了,亮闪闪的眼睛眨巴着打量她妈,千红妈中年发福,吃糠咽菜也胖了,身体显得有点儿没良心,但头发变白更多,千红数她的白头发,被她一巴掌打开。
在自己家?妈妈面前,千红恢复乡下人本性,炒豆子似的利利索索蹦出一大筐方言,说天说地说八卦,就是没说到正点上,她妈看见千红就忘了别的,叮嘱说现在收垃圾也挺好的别累着了还是找个对?象要紧,今天看见的周晓东有对?象没有了呀。
家?常拉得没完没了,天色暗下去,千红大逆不道地想?起自己现在和段老板住在一起,这件事离经叛道她自己都稀里糊涂地不敢算账。她堂堂正正惯了,第一次觉得做了亏心事,闲话?都扯得漫不经心。
千红妈正叮嘱说,孙小婷的坟头不要多去,她死得不好容易产生厉鬼,你又不是她家?亲戚容易沾染脏东西,可千万别再中邪了,你弟弟这会儿说是打工我?也闹不清楚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你弟弟。
千红不厚道地站起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
钱千里冷不丁地看见他妈和他姐并排走来,像白蛇青蛇相约走到许仙跟前,脸上写着蓄谋已?久四个大字,尤其他姐姐,一开口他大概就能猜到善者?不来,略一咳嗽,被抓来聊天。
晚上正是忙的时候,千红说让他和妈好好叙叙旧,自己帮忙干活。老板是个厚道人,说亲妈来了哪有晾着的道理,答应了千红的请求。
她万万没想?到钱千里倒豆子一样把她这段时间的事情全说出来了,打砸高翠萍的诊所,在按摩店干了一段时间,心里不要脸地爱上了一个女人。
真要命。
她妈听见她爱上女人,吓得三魂七魄没了一半,钱千里吓得后悔自己嘴快,把人窝巴回来,千红妈起来就要把千红捆回家?去。
“哎呀早就断了!早就断了!妈!妈!她不和那个女的联系了!”
不管真假,千里先把人摁在凳子上,他主要是怕他妈冲过去捣乱砸了桌子,这样他在这里的学徒生涯岌岌可危。
所幸没有提及“段老板”三个字,否则千红接下来的胡扯蛋就更显得胡扯。
好像暴风雨就要来临,千红妈做好准备质问钱千红是怎么回事,老祖宗上下五千年没有这种喜欢女人的规定?,她在玩什么新鲜?等千红收了工,已?经熬到了凌晨两点,千里像老太后旁边的太监垂手而立,看见千红洗手进门,把头一扭,险些给跪下。
“你个王八蛋!”她一进门,千红妈拿扫帚劈头盖脸地打了她一顿。千红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打人的是她妈,她就是三头六臂也不能反抗,这种时候得钱千里过来拉架,三方人得撕扯成一团。
千红妈边打边说:“知道错了吗!”
“我?咋了嘛?”她抱着头护着脸,上次挨打是因为她和钱千里串通偷了家?里两块钱吃了冰棍买了牛奶棒还有水果糖,她牵头她挨打,杀鸡儆猴给年幼的钱千里造成惨痛的阴影。
“你说你咋了!”千红妈感觉自己大势已?去打不动了,钱千里已?经长?得很高,如?果他是个不孝子敢对?她伸手,她立即就会被打散成一堆枯骨,千里的飞速长?个让她有些不安,当他拦住她的扫帚,她就停手,强忍怒火。
千里扭过头:“就是你和……你和那女的那事儿!”他终究还是没把段老板三个字吐出来,这三个字在厂区太有名,他还是怕妈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给气昏过去。
千红妈几乎要气得晕过去了。
千红知道自己是法网恢恢下漏出来的一条小鱼,她自欺欺人地投机取巧。眼下挨了打,她蹲在角落抱着头,从指头缝里看见她的乡下老娘气得险些晕倒在钱千里怀里。
本来就是很奇怪的,她自己也觉得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关系。
说出来可耻听起来可笑,千红对?钱千里藏起她和段老板住在一起的事实。所幸姐弟并不黏糊,钱千里不来找她,找她的时候她在废品站,伪装出独自一人的样子。
只好再伪装一次,她说:“早就……早就断了!”
“你赶紧给我?找个对?象!你知不知道你老子给你找对?象都愁得睡不着!像什么回事!你看看十里八村谁像你?谁家?姑娘像你?”
千红示弱助长?了千红妈的愤怒,她觉得儿女叛逆伤透她心,如?果她能像村支书一样狠下心打断千红的腿,就是个瘸子也落不着名声稀烂的下场。
但念头转瞬即逝,她习惯和自己过不去,她认为是自己年轻时享福太多受苦太少,年老时注定?多灾多难,都是命不好,她泪水涟涟。
“好的好的。”面前的千红揉着被打肿的胳膊低头嗫嚅。
女儿进城一趟不再蛮横了,她觉得这是受了欺负之后的表现,心又碎成一片一片,抱着千红哭,觉得千红受了很多委屈连顶嘴也不会了。
等她妈用泪水表达完了情绪,千红没忘了把她老娘安置在千里这里睡。
说了几句好话?,千红妈脱鞋上床。钱千里抱着胳膊出来,夜晚疏星三两颗,姐弟相对?无?言,千红心怀鬼胎,想?走不敢,只好主动发言:“你别和她说那个。”
“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于是又没话?,千红心虚:“我?就是在厂区吃屎了,你也别跟她说,她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你和我?有仇,和她可没仇吧?”
话?糙理不糙,两人友好同盟,千红妈累极了睡下,她生下的两个乡下人默默无?言,站了一会儿,千里说:“挤挤睡会儿吧。”
“你睡吧,我?早上再来,我?去看看塑料,万一今晚起风。”
起风是借口,她心里起风,吹得心里缭乱。
回去看了段老板,段老板横在她床上,似乎是仓皇睡着的,衣服并没有换,手里还攥着一摞报纸。她把报纸拿走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扯了被子盖在女人身上。
不小心触醒了。
“千红。”女人迷迷糊糊起来,攥了攥她的手,似乎要撑起身子起来——真的给她站起来了,拖着步子跌回书架另一边的床上。
千红本该和段老板保持距离,可她今天心里脆弱,脱掉衣服洗漱后,带着一身凉气钻到段老板床上,女人侧身让了个位置,疲倦地用右手搭在她腰际,安分得不像平时。
“段曼容,你摸摸我?,我?是不是发烧了?”她软声撒娇,怕声音大了惊扰女人睡眠。段老板的手顺势搭在她脸上,轻轻碰碰额头,再反手碰碰自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