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红还梳着?羊角辫玩踢毽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个?“犟得没救”的?女孩。
调皮的?男孩子?故意把?沙包打她脑袋,趁机过来掀她裙子?。千红反手拿沙包追着?男生?打,用当时还没有辍学的?孙小婷的?话来说:“简直要把?他脑袋揪下来。”
男孩们都说千红有泼妇的?资质,没发育起来之前,都瘦怯怯成一窝小鸡,被千红几巴掌拍散了,于是蜂拥去找老师主持公道。
老师说:“钱千红打男孩,没个?女孩样,赶紧道歉。”
千红把?头抬得特别高:“我没错,他们掀我裙子?。”
“那打人对了?你说你对不对?”
“但是他们——”
“钱千红!”老师把?眉头一皱,像个?张飞似的?瞪眼,千红就?不敢了,只揪着?裙角生?闷气。
男孩们见她吃瘪嘻嘻哈哈心满意足,被老师骂了一句再散去,剩千红一个?人挺直腰板和墙对视,拿鞋底擦砖墙,给擦出一道道黑印子?,就?是不肯松口。
老师软声说:“是是是,你有理,那老师咋办?骂他们一顿?你有理就?算了,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你聪明学习好,他们嫉妒得不行,你就?大人有大量,成不成?那你这没完没了追着?男孩打,算怎么?回事?下回要是碰着?这种情况,就?来告老师,老师给你主持公道。”
千红服了软,反正也没用她道歉。小手也不拧裙子?了,脚也不踩墙了,高高兴兴回家去。
第二天男生?们又来掀她裙子?,后来千红上了初中才意识到那几个?男孩喜欢她,但是回想起来她还是要把?那几个?小子?的?头拧下来。
千红去报告老师,男孩们说:“你告老师真没出息。”
老师听千红分诉完,耐着?性子?说:“他们调皮,看?一下怎么?了?没事,千红大人有大量,他们又打不过你,你看?,那是跟你闹着?玩呢,别犟在这儿,你有理就?不能让让?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一步哪里是海阔天空,简直是人间地?狱。
千红忍一时,裙子?就?飞起来好几次,男孩子?们议论千红穿的?小内衣的?款式,因为千红小时候就?爱美?,喜欢捣鼓自己?,花样很?多,落在孙小婷以?外?的?女生?耳朵里,就?成了“故意给男生?看?内衣”,名声一落千丈。
于是翻出陈年旧账,千红说老师你不是给我主持公道吗,怎么?我来说你自己?又不管我。
“你要啥?我把?他们给你打一顿?能解决了问题?”
但放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千红杵在办公室门口,像个?无字碑,任人评说了好大一会儿。
老师脸上挂不住,牵着?她去找男生?:“走,走,给你主持公道。”
“他们掀我裙子?不对。”
“不对不对,全世界就?你对。”
千红小时候没听出来言外?之音,只咬准了那群男生?不对,等男生?被逼着?细声道了歉,千红才舒了一口气。但是第二天男生?们愈发针对她,她就?拿起扫帚把?他们都揍了一顿。
“你可真犟——让一下能怎么??”
“我让了!”
“你让啥了你让了?听不懂人话,没救了。”
不愉快的?结果。
千红站在高翠萍面前,脑海中突然过了一遍这段过去。明明段老板提前预告今天受辱,她也一口答应满不在乎。
但谁能想到段老板不是她的?同盟,是主动施加羞辱的?那个?,怪不得预测精准,原来早就?把?她放在赌桌上,这会儿正推出去,等高翠萍接。
高翠萍接了,让她磕三个?头。
羞辱增添分量,陡然难以?承受。
她又犟又笨,总听不懂人话,拧着?一股劲儿不撒手。
占着?理,却要低头,主持公道的?人此刻站在另一边,千红不明白,手心发凉,冷汗如?同刷在后背的?薄石灰,灼得浑身?忽冷忽热。
上跪天,下跪父母,膝盖底下有黄金。
脸上被泼的?酒终于沁出昏沉酒气,呛得头疼,段老板正在斟酒,在她迟疑的?时候抿了一口,转脸对高翠萍说:“你看?,她是块硬骨头,我也没办法,让她磨死了。”
一箭穿心,千红瑟瑟地?往段老板那里望。
“行了行了,我可没为难她,受欺负似的?,那蛮横劲儿没了,腰骨这么?硬,就?是穷讲究,村里就?这样,不知道变通,跟她那朋友一样,没脑子?。”
这是这些天来高翠萍第一次主动说起孙小婷的?存在,虽然是羞辱,可千红还是抬头望了望,段老板笑着?和高翠萍碰杯,清脆一声:“可不是么?,把?面子?看?得重,行了行了,找来的?赔钱货,是我损了八辈子?的?德,沾上了这事儿。姐姐要是行,这事儿我做主吧,她不是要公道么?,我答应给她公道了,也不能说话不算话,姐姐你跟她说明白,有没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有没有死过个?叫孙小婷的?女孩,哎呀就?是真死了,就?这村姑出来,还能上天了?说明白了,哎,我回去再好好教育教育,改天登门好好赔礼。”
高翠萍阴沉着?脸笑了,也没说什么?,只拿起筷子?夹菜吃,始终留了一线眼神?给千红。
“算了,都是我不好,把?她拿出来说,败了兴致。姐姐吃菜。”
正当千红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段老板突然把?杯子?里的?酒再次泼到她脸上,发根都被打湿,衣领上沾满了酒,顺着?脖子?流到身?前。
“没用的?东西,不识眼色,磕个?头那是你的?光荣。还有,每天不知道胡说些什么?玩意儿,还想在城里混?滚回村里去吧,真是……看?见你就?生?气。”
高翠萍呵呵一笑:“别跟她置气,好姐妹可还在这儿呢,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会儿也敏感时期,别给咱俩上头那二位丢了份。”
“不提,吃菜。”
“这会儿做生?意难吧?手底下的?人一点儿也不给老板省事,我那小诊所砸了就?砸了,装修也不贵,五万块,可手底下人不听话,就?恶心了。”高翠萍和段老板越坐越近,千红垂着?头,艰难地?等待下一轮的?羞辱。
这是预告内的?吧?这是演戏吧?
重复这两句话,千红气得浑身?发抖。像拎起凳子?腿把?虚伪造作的?酒席砸个?稀烂,全凭自己?的?意思主持公道,杀一个?高翠萍够本,带一个?李运翻倍。
怒气满盈几乎要喷发出来,包厢门扣扣两声,端鸭子?的?人进来上菜,面对满桌一层摞一层都没怎么?动的?菜,正腾出一只手给鸭子?腾地?儿。
段老板接了刚才那句话:“姐姐你也别客气,五万块还算钱吗?我给你弄这个?,你这段时间只管住我美?容院,每天保养保养身?体,不出俩礼拜就?给你弄好了。”
抬起手来,杯子?没拿稳,当啷一声摔在一锅豆腐羹里,给她的?真丝衬衫溅了个?花花绿绿。
服务员吓了一跳,又腾不开手。高翠萍骂:“没眼力!纸巾呢!”
四处找纸巾,千红一抬手,正好在自己?手边,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过去递了给那个?半袖子?豆腐羹的?女人。段老板匆匆擦了,撇下一堆脏纸巾堆在盘子?里,瞥着?手足无措的?服务员说:“行了我也吃不动了,给我打包,走的?时候带上。你们这儿的?鸭子?是本地?的?么??肉太?柴,下回换了。”
高翠萍说:“我正好这几天去市里,也不麻烦你了,装修这事儿你有经验,姐姐就?交给你了,回来给你带特产。”
“成,多大点儿事儿。”
五万块扔出去了。
段老板抬着?手要她的?小西服外?套,当着?高翠萍也不害臊,脱了衬衫扔在椅背上,内衣外?面套上西服,一线洁白的?胸脯露出来,细长的?手指慢慢拧上扣子?。
“拿去洗了,别在这儿碍眼。”段老板声音冷淡,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她,“把?鸭子?带回去,热了当夜宵吃。”
她捏起外?衣出门,服务员刚打包好鸭子?,捧着?送过来。
千红匆匆离开。
鸭子?还热着?,她不知道去哪里,最近的?地?方是美?容院,带着?一身?酒渍,头发粘成一团,像从酒鬼吐出的?秽物里挖出了这么?个?人似的?,千红一进门,险些被撵出来。
遵着?美?容院小妹们的?指示,她把?衣服拿去洗衣店洗了,回来把?自己?洗了,穿着?内衣搓干净自己?那身?工作服,扔进烘干机里,再拿出来有些发潮,也勉强套上,站在外?面吹风,衣服贴在身?上逐渐变干。
人群来来往往,最后只有去的?,没有回来,美?容院快关门,锁门的?女孩让她进去,天色太?晚了,站在外?面容易被当成站街的?,十块钱一次地?把?她拉去干那事。
最后只剩她一人,坐在黑暗中的?地?毯上发愣。
段老板夜里两点回来,进来时伞尖滴水,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
“让你当夜宵,怎么?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