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掂量段老板的头,想起自己拿西瓜练习洗头的经历。那时她和孙小婷轮流一手托瓜一手搓洗,慈爱得像看孩子。
中了邪,段老板的后脑勺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凹痕,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一花瓶给砸的,摸上去触目惊心。发丝柔软,软得让人觉得段老板应该脾气很好……像千红的头发就有些硬,家人说,头发硬的人脾气死倔,头发软的人好说话。
秀芬姐在一旁看,段老板慢慢地睁着眼睛:“一会儿出去吃饭么?”
“咱俩这姿色一出去,后面指定要乌泱泱跟一帮子流氓,你呀,这个点就别出去了,过会儿到我家,我烧菜给你吃。”秀芬姐和段老板说话很温柔,哪怕见面前打扮得盛气凌人,见了面就棱角变软。
“好,我想吃笋。”
“我去买,小红,伺候好段老板。李运,过来保护我。”
以秀芬姐一米八的大个应该不怎么需要瘦杆子似的李运来保护……而且伺候二字让人思绪翻飞,千红轻托段老板的头,感觉被伺候的这位很有谱,镇定自若地放松,并没有暗中使劲。
掀开塑料珠子缀成的帘子,秀芬姐和李运一前一后地出去,屋里只剩孙小婷和千红陪着段老板。
孙小婷不知道干什么,千红怕她觉得局促,指挥她去门口收架子,把招牌擦洗一遍。
如此,就只剩她和段老板。
千红磨磨蹭蹭地挑了店里最好的洗发水涂上段老板头顶,一声不吭地揉着头发,段老板枕着千红一只手躺平,轻轻合眼:“你就值一块五?”
“我没钱了,这个月还没发工资……而且你买我,钱也没到我手里,我不还。”千红动作粗鲁了一些,秀芬姐不监工,她虐待顾客,用三条毛巾甩上段老板脑袋猛搓,搓了一会儿看段老板不吭声,撤走毛巾,扶起来坐定。
段老板真的有点儿好欺负,头发被她搓成鸡窝也不说话,只自己找到椅子坐下,拿起吹风机递给千红。
嗡嗡声环绕在段老板头顶,千红不太会用吹风机,吹风机和村里灼热的夏风不同,需要学习,她笨拙地学着秀芬姐的样子扒拉段老板的头发,注视她的表情,偶尔被扯痛了,眉心微蹙,被烫了就别一下脑袋。
“我是第一次给人吹头,你要疼了就说,别跟秀芬姐告状。”
秀芬姐正巧进门,段老板语气平静地告状:“你这学徒技术不精,吹得我脑袋疼。”
“哎呦!”秀芬姐把艺高人胆大的千红撵走,接过吹风机,段老板眯起眼睛。等头发吹干,秀芬姐微抬小指,剩余四指贴在她鬓角缓慢地揉着,“真是的,你的脑瓜子脆得像鸡蛋,天天脑袋疼。”
瑟缩角落的千红扁扁嘴,被秀芬姐一指:“回去休息,明天开始值早班晚班一个礼拜。”
早班四点开始,谁能想到理发店前早上还卖早饭。晚班两点结束,没人同时值早班晚班的,秀芬姐给她定了惩罚,千红本想讨个说法,但段老板合眼往那儿一躺就像个隐患,万一说出什么,她就不止一个礼拜的早晚班了。
识时务地走了,千红憋屈得在床上辗转难眠。
等孙小婷回来,她被惊醒,孙小婷说:“你认识那个段老板的呀。”
“谁认识那种人。”千红心情和语气一样恶劣。
非但认识,还被人卖给她了。
六千块,她要挣六个月,千红默默掐算。
其实……如果还清六千块,她就能挺直腰杆做人,倒也比较划算。但恶人凭空拿钱,她多少觉得不爽,一晚上都做梦刨杨主管的坟,梦见刨出一堆钱。
四点惊醒,她回理发店收拾桌子,拉开隔板摆出圆桌,看守东西时,承包早点摊的夫妻来了。
夫妻各自穿着藏青色的长衫长裤,丈夫洗了手和面,妻子搬出桶来。手脚麻利轻快,叮叮当当的声音,天色已经亮了,渐渐稀稀拉拉来了人。
油条躺进锅里,随即变胖,跳出锅外,齐齐拢在锅边的铁架子中直竖,炸盒子,糕饼排列得整齐,另有高高的蒸笼里各色馅儿的大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