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价旅店”呆一晚,千红和孙小婷拿出钱来合计,两个人总共八百块,进城花了二十,一整天吃饭花了十五,晚上住店花了二十,复印身份证材料花了五块,这才一天下来,就花了六十块。
城里真是花钱如流水,千红摸着下巴和孙小婷约法三章。
挣了钱要攒下来,不能乱花钱,不和别人攀比,烫头发要和对方商量,衣服实在不能穿了才能再买。
不告诉任何人自己有多少钱,遇到事情互相帮助。
挣了工资各自处理,这八百块两人共有。
除了钱,千红还严肃地还约定了别的。
比如一方搞了对象一定要给另一方过目。
不能轻易和男人上床。
绝对不干那种脏事,谁干谁天打雷劈。
“你有主意,我都听你的。”孙小婷说。
千红感慨地说:“也不知道我妈看没看见我的纸条,唉,咱们出来也是挣一口气,好说歹说对得起自个儿,别让人看扁了。”
两个女孩躺下睡了,千红横竖睡不着,孙小婷在耳畔发出微弱的鼾声。
进城的第一天就跟河流似的刷刷过去了?千红觉得心里空空的。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觉得现在这样不行。
不行。
带橘子的天蓝色制服还挺好看,穿上去整个人都精神了。她穿上制服走回村里,妈说,千红现在挣钱了,能嫁个城里人,爸说,千红挣了钱还用嫁人?男人给她洗碗哇,有出息了。
她感到一阵脸热,千里骑着自行车来接她,说姐,你都这么出息了,我肯定好好念书,让咱家出个大学生。
啊不可能。
钱千里说不出这么好听的话。
她像是给冷水泼了一脑袋,醒来就一个激灵。
东边的鱼肚白淹没在厂区连绵的方块线条中,大烟囱随着日出渐渐变亮变大,逼近千红。那两杆大烟囱在厂区的地位就像北京的故宫,巴黎的铁塔。厂区有这两根大烟囱才显得巍峨雄壮,它们盖过所有平房楼房的灰黑色调,变得永恒,成为标杆,成为理想,是厂区活在心中的柱石。
行李寄存在旅店,两人绕遍厂区,看张榜的结果好像进京赶考等待状元及第。
没有一个厂外面写了她俩名字。
罐头厂外。
千红挤在人群中看那张贴出来的大红纸,喜庆得像要结婚,黑色毛笔字写了几个名字,罐头厂招工的人少,就三四个,都是男工,角落里,千红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孙小婷。
孙小婷说:“你进厂吧,我还能再找找。”
“咱们一起出来的,扔下你我还是人吗。”千红拉着孙小婷去门口,保安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杨主管下来了,看起来很热,不住地拿手帕擦汗。
“杨主管,我们是一个村的,我一个人进厂,我朋友放心不下,她看着瘦其实很能干活,身体也很健康,多一个人也不多,您这么大的厂,您再考虑考虑吧?”
千红说得很恳切,杨主管犹豫片刻,点点头:“行吧,但是厂子不是那么好进的,她得体检,体检过不了不能进。”
“什么时候体检?”
“下午,你们先进来报到。”
杨主管带她们进食堂吃饭,大师傅给的米和菜份量很足,千红愈发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她算了算饭钱,一顿午饭五块,早饭的标签还没撤,算算一块五就行,晚上少吃一个菜,一天十块钱出去了,饭卡一个月四百,最后还能剩下钱洗澡。
她向食堂中午来吃饭的工人打听体检都检查什么。
“身高体重,哦,还有个人揣揣你的心跳,再测下视力。”
“怎么还测视力?”
“好过的,你去外面买个视力表,按顺序背下来就行。”
工人走了。
千红想方设法把孙小婷送进厂里。孙小婷近视,她进了小诊所看看视力表,把底下三行背下来,逼着孙小婷背会。下午,她就拿着表格进了体检的地方,三个穿白褂的妇女分别在桌子前。
这几个人都冷淡得让她想起段老板。身高体重后,一个白褂让她解开衣裳。
“都是女的怕什么。”
白褂戴起听诊器,像模像样地往她领口塞了个冰凉的东西。
跟着游走到那里的还有一只手。
千红觉得不太舒服。她的心又不会左右乱蹦,这冰凉的手怎么左右乱挪?但是这女人穿着白褂子,她就不敢说话。
似乎是错觉,她感觉自己的胸被人捏了一把。大家都是女人,捏她的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