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惊客自出棺以来,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愤怒过。
滔天的怒意化作?遮云蔽日的寒雾,把整座化工楼都吞没在其中了。但这并不能叫他发泄全部?,刺穿贺陵的那?把长?剑仿佛梗在了他的喉头,哪怕只是轻微的一个呼吸都会引发胸腔里那?个泵血器官的痉挛,疼痛难忍。
天色黑沉,气温骤降,周围的一切都在瞬间爬满了冰霜,几百米外?的路灯纷纷爆裂,厂区门口的小值班室也?像个瓷器一样崩得七零八碎。
而贺陵被他接在怀里,毫发未受影响。
封惊客的手发着抖。眼中绿影一次次涌动,又一次次被他压制住。他在心中默念:“决不能在此刻失控。”
与此同时,贺陵生怕自己这副样子会吓坏他,就故作?轻松地帮他理了下散落在肩头的发丝,强撑着说:“怎么?又把长?头发放出来了,被人看见?怎么?好。”
经他提醒,封惊客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变成了古时装扮,于是迅速变了回来,轻声?道:“别怕,我为你拔剑疗伤,疼了就咬我。”
他从后面托起?贺陵肩背,把自己的手腕递过去,而贺陵却直接把那?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握住了,嘴角邪邪一勾,宁死?不能正经地说:“这我哪里舍得。”
纵然失血不少,贺陵的体温仍然比封惊客暖了许多,封惊客被他握着,脑中骤然闪过一幕幕凌乱的画面。
似乎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像这样握过一只手腕。
那?只手腕绷紧了筋脉,颤抖得厉害,但也?像贺陵一样温暖。
那?只手腕的主人想把他拉起?来,可寒流在他身体里席卷,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部?绞碎,他疼得厉害了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咬了下去。
他咬得凶狠,那?只手腕却没有离开?,直到他意识溃散,陷入了一场直抵两千二百多年?后的黑沉大梦。
贺陵打断了他的思路,把脑袋垫在他肩窝,蹭了蹭:“真是把好剑,我不管了,扎我身上就是我的……啊!!!”
——封惊客的自制力快被磨干净了,于是紧咬着牙关,趁他说话时突然拔了剑。
瞧着贺陵疼得嘴唇发白的模样,封惊客只能捂住他后心伤口,勉强用寒霜镇痛并阻止血液急流。
他心里何尝好受。
从前他把子婴护得太好,除了那?回的烫伤,子婴算是健健康康在他羽翼之下长?大的。时至今日,他才算体验了一番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受苦而不能以身代之的折磨,的确缺乏经验,也?的确承受不来。
伤口还没愈合,一道暗影倏地袭来,贺陵知道那?是影涿的把戏,含着血提醒:“十六!”
封惊客却动也?没动,反手就是一擒。
从火光的余烬中能看到气流重重叠叠,白雾在其中凝缩成了旋涡状,似乎还产生了断层。而在重叠的雾层尽头,飞速移动的影涿乍然停住了动作?,又噌地一下到达了封惊客面前。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贺陵根本没看清细节,当影涿的脸孔映入眼中时他还本能地攀上了封惊客的肩膀,怕是那?家?伙使了瞬移功法来偷袭。
再定?睛一瞧,不是瞬移,而是十六他叠压了空间,驱使白雾把影涿给捏住了。
封惊客的声?音低沉却危险:“想要他,你也?配?”
贺陵像是被这声?音蛊惑了,纵然连喘气都觉得辛苦,还是没忍住抬头去看他。这么?一看不由讶异:祖宗的侧脸轮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刚硬了?以前一直觉得他五官精雕细琢、一派温和无害的模样,凶起?来竟然这么?吓人。
“咔嚓”声?响,伴随着突兀的闪光灯效果,贺陵发现窗户外?面停放了两颗人头,一颗是葛明峰的,一颗是萧张的。那?两人拍完照片又齐齐缩了下去,但手机却升了起?来,似乎是开?启了录像模式。
贺陵正想摸块砖送过去,就因扯动了伤口疼得窒息,只好放弃。
而下一瞬,影涿化成了白雾,上百道冰锥从白雾里飞射出来,却又震碎在封惊客面前的霜壁之外?。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起?,贺陵发觉画面一黑,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灰尘散去,再看才发现影涿已经不在这里了,对面几堵墙则一面接一面塌了个彻底,是被弹飞出去的影涿撞塌的。
一个木架倒了,火星点着了垃圾桶里的废纸,映照出墙根那?团渐渐平息的白雾。影涿伤痕累累的身影也?变得清晰起?来,他呕了一滩血,终于歪倒下去。
贺陵看着火光中他微微翕动的嘴唇,没由来觉得那?是在念自己的名字。
不是子婴,而是贺陵——但他不确定?。
贺陵的脑中出现四个字:末日神明。
如果没想错,影涿就是那?个邪教的头目。要他贺陵的噩源能量也?好,要涅槃珠和鸾音钟也?罢,大费周章地张罗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怀揣了一个成神成佛的荒谬幻想。
真是可笑又可悲。
贺陵仍然存着许多疑惑,影涿这么?一死?就要有大批线索中断了,这叫他心里五味杂陈。只是还没等他发表结束感言,天花板砸了下来。
众人根本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化工楼倒塌的时候还以为是化学药品爆炸,但当封惊客带着贺陵从尘埃中走出时又都不约而同地明白了:秦朝老祖宗这回发大火了。
贺陵被放在了草地上,伤口少量地漏着血,他却丝毫不担心,抱着装秘籍的铜匣子不肯放手。而封惊客则脸色铁青,扶他靠在自己怀里,用寒雾麻痹了大部?分的痛感,开?始为他愈合伤口。
贺陵说:“我没事,一会儿自己能愈合,你先去帮叶晓柔他们。”
封惊客没应声?,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寒雾被分离成发丝般的细线,密密穿过了被割裂的软组织,一下一下极为小心地缝合。
贺陵知道惹他生气了,也?不敢多说废话,只笑嘻嘻地赔不是:“十六啊,十六最好了,不跟我计较行不行?”
封惊客却压抑着问?:“有多疼?”
贺陵虚弱地说:“伤着胃了,但还能撑一会儿。”
他带了点扮可怜的意味,希望他家?祖宗能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原谅他的莽撞,但这话在他家?祖宗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封惊客手上不敢用力,额头却凸起?青筋,原本就线条分明的下颌骨也?因紧咬牙关而显出几分冷硬的狠厉。
贺陵见?状连忙反口:“不疼不疼!我逗你的,其实不怎么?疼了,只是有点酸痒刺挠而已。真的!”
封惊客沉默着,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黑暗中的目光不甚清晰,但那?视线究竟有多么?焦灼,贺陵不用猜也?知道,因为此刻他的脸皮被烫得火烧火燎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过了一会儿,封惊客问?:“为何瞒我?”
贺陵支支吾吾:“这个……”
他冲葛明峰疯狂使眼色,葛明峰却连大气都不敢出,贺陵便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对不起?啦,下次不这样了。其实我们已经快要摆平了,如果你没来,我拔了剑就能反杀他,还白捡一把宝剑。是不是啊老葛?”
被无辜点名的葛明峰:“咳咳咳咳!嘿嘿。”
封惊客还是那?四个字:“为何瞒我?”
“我……”贺陵打算选个最容易被接受的角度来解释,偏偏在这时看见?了赵流风的水银体从废墟里流窜了出来,便立即喊道,“是影涿,影涿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