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贺陵关了灯,翻了个身侧躺着望向隔壁床的祖宗。
这?人光看轮廓也是极美的,说美太过阴柔,他很帅,很英朗,像深山里头从?悬崖峭壁上坠落的雪水。
可惜是古代人,太老了。昔年的一腔热血早就凉透,对除了子?婴之外的人全是别无二致的风度,温柔却冷漠,仿佛万年古井,无波无澜。
贺陵是个没?出息的胆小鬼,表面的浪荡全是抓不着土的浮萍,真到动真格的时候他就怕得?要死,小船一来,浮萍全散开了。
而子?婴不一样,子?婴就是那披着火的凤凰,打个哈欠都能把贺陵烧得?嗤啦卷边儿。有这?只凤凰栖在枝头,贺陵就只敢在树下仰望着,偶尔自作多情,捣两?粒劣质止疼药,强灌进祖宗嘴里。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很满足,能在夜晚把这?份乐子?摊开来翻拣翻拣,总强过从?前的孤枕无眠百倍。
“盯着我作甚?”封惊客问。
贺陵一个激灵:“没?有!不是,我只是在想?事情。”
“何事?”
“想?你的身材。”
“……”封惊客原本躺得?四平八稳,听他这?么一说立即翻了个身,只把后背留给?他。
贺陵急忙解释:“不不,我的意思是,咱们?是不是该分析一下,为什么你会是现在的这?种?身材?”
封惊客稍稍平复,但?仍然没?有转过来:“何意?”
贺陵从?床上坐起:“我之前就跟你提过了,你是十六岁就进了棺材,应该保持十六岁的面貌和身材,为什么是现在这?样?你不也怀疑过么,那口青铜棺上有二次封印的痕迹,会不会是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封印的时候你又长大了些,然后才长生不老的?”
“第一次封印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封惊客道,“青铜棺里十分难熬,绝大部?分时间?我都是昏睡着的,有时也会察觉到筋骨疼痛,但?若说有第二次,我不知。况且第二次又能有什么特?别之处,叔父耗费十年心血,为的就是那一天,断不会容首次失败再来二次的事情发生。”
贺陵犹犹豫豫,关于他那些奇怪的梦,舌尖上翻来滚去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问道:“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怀疑你什么?”封惊客转了过来。
“当然是怀疑我的身份,我体内有噩能量,还跟你一样失忆了,万一我也是秦朝来的,还跟你是一个小区的呢?”
“你是当代人,”封惊客理智地说,“你有当代的公民身份,有当代的生存技能,你不是秦人。”
“那万一……”
“没?有万一。叔父舍弃我便是在表明他的决心,如果你与炸墓之人都是武道院里走出来的噩源容器,那叔父必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
“好吧,反正我也不能随心所欲地驱使噩能量,可能就是外部?沾染来的,失忆只是它带来的一个副作用而已。”贺陵躺回了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叹了口气。祖宗这?样笃定,他心里不能说不失落,因?为他盼着自己有明确的过往,哪怕听起来很离奇,于是又说:“我要也是秦朝来的就好了,说不定年龄跟你差不多,就不会有代沟了。”
封惊客道:“小也有小的好处。大的让小的,小的让幼的。”
贺陵噗嗤一笑:“不见得?。你不见得?比我大。”
封惊客不解,贺陵就补充:“要不然比比?”
“比什么,如何相比?”
“比……”贺陵心想?,能比,大家坦诚相见,裤子?一脱就知道大小了,但?浑话一到嘴边又溜了回去,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算了算了,不逗你了。”
封惊客不明白他为什么算了,但?看微弱的光影中他那两?丛长睫稳如凝固,也知道此时心情不佳,便问道:“长白山的雪美吗?”
“美,”贺陵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床沿,“但?我没?去过,所以也想?去一次。玉龙雪山你知道吗?我失忆的头一年深秋去的,什么准备都没?有,被黑导游坑了不少?钱。不过那里真美,我租了一件大红色羽绒服,背着四罐氧气,噔噔噔就上去了。缺氧啊,只要氧气瓶一拿下来,没?多会儿头皮就麻了,然后眼睁睁看着人家搭伙儿往上面走,我是自己一个人,怕晕倒了没?人管,就只能走几步停一停,抓着栏杆喘大气。”
“也是一种?经历,”封惊客竟有些神往,“我必定没?去过的。若当时在,也能扶你一把。”
贺陵笑了起来:“不急,以后咱们?可以先去长白山,回来再去玉龙雪山。我还可以带你去香格里拉,梅里雪山,就开老葛的大众去,走盘旋的山道,看大峡谷。”
封惊客笑笑:“好。”
“欸,你一点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吗?最近有没?有想?起什么?”
“想?起了少?许。”
“能不能给?我讲讲?”
封惊客于是离开自己的床铺,斜着坐在了贺陵的床边。
“六岁那年我随叔父离开家乡广陵,去了咸阳城,第一次见始皇帝。始皇帝说,‘此子?根骨甚佳,可堪大任’,当时年幼,以为将来要做将军,后来进了武道院才知道,是被皇帝选中成?为了容器。”
“资质如我这?般的还有好几十人。武道院为皇帝筛选稚童,训练任务是秘密进行的,就连训练我们?的武官都不知道内情。子?婴小我两?岁,在我之后两?年才来。”
“那就是说,符合条件的孩子?六岁就要开始接受训练了?”贺陵感叹,“在我们?这?儿,六岁刚上大班,有的还会在教室里尿裤子?。”
“何为大班?”
“幼儿园,学前教育。你接着说,我不打岔了。”
封惊客浅浅回忆,子?婴刚来的时候在武道院里并没?有被殊待,虽是皇室血脉,却因?为从?小就在宫外长大,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他也淘气惯了,总学不会宫里的规矩,为此还被叔父罚过好多次。
有一回又挨揍了,哭得?鼻尖通红,封惊客想?哄他开心,就自告奋勇带他去池塘边看大鹅。可那大鹅脾气冲,上了岸之后追着子?婴乱啄一气,子?婴吓得?边跑边哭,裤脚卷到了膝盖,跑一下就往下掉一截,最后终于踩到了脚底,摔了个嘴啃泥。
自那时起封惊客就明白了,他身为哥哥得?学会照顾弟弟,于是把弟弟抱了起来,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句:“我怕是以后都得?这?样照顾你了。”
两?个娃娃手?牵着手?往回跑,遇到一条拦路的水沟,封惊客轻而易举就跳了过去,子?婴却被难住了。他急得?直跺脚,怕封惊客嫌他没?用就装出坚强的模样:“哥哥你等我,我能过去!”
封惊客丈量了一下他那两?条腿的长度,以及那条小水沟的宽度,最后还是选择抱他过去。只是他高估了自己,正好提溜到水沟上方时滑手?了,小胖娃娃扑通一声栽了进去。
事后子?婴非但?没?哭,还拍着自己的小胸脯保证,说等长到了和哥哥一样大时就来照顾哥哥。
封惊客当时逗了他一句:“没?戏了,哥哥这?辈子?都会比你大两?岁。”
结果成?功把小娃娃逗哭了。
后来子?婴知道那大鹅是封惊客故意唤上来吓他玩时,可生了好大的气,扬言再也不和哥哥玩了。
封惊客就揣了包小点心去哄,说那是茗儿姐姐亲手?做的,谁知小娃娃不领情,还把他关到门外去了。他就隔着门缝问小娃娃:“左右都已经吓过你了,你再不和我玩的话吃不吃亏?”
子?婴的小脑袋瓜还不会拐弯,顺着这?条思路想?了一下,果然是吃亏的呀!于是只好又委屈巴巴地和他玩了。
贺陵听得?捧腹大笑:“有你这?么哄人的吗?那个子?婴怕不是个小傻子?!哈哈哈哈!”
封惊客道:“……胡言乱语。”
语气带着责备,面上却是笑意不减,旁人不知情,必定会以为他回忆的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
贺陵突然又有了醋意,心想?真是欠,干嘛勾他说子?婴的事,自讨没?趣。他扯了空调被盖在身上,说:“不早了,休息吧。”
“好,”封惊客说,“茗儿就是上回说的那位姑娘。”
贺陵默默翻了个白眼:“哦。”
封惊客又说:“她是浣衣女,时不时会去厨房帮忙做点心,子?婴最愿意吃她做的,比那几位婆婆放的糖多。”
贺陵不想?听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