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柴禟也?不该这样看待这件事...用‘男女之情’去解释,他相信男女之间真挚感情真的存在吗?
他就是一?个在红尘滚滚里醉生梦死、最符合行院女子?‘薄情薄幸’形容的贵族男子?。
但他这个时候却意外的比其他人更相信这个,大概是因为他曾经见过真的吧。所以此时只是低声笑了:“说来,红妃也?够格做襄平公命里冤家了...只是这冤家可不好对付,襄平公怕是也?不如意的很。”
不过他没有说的是,这样的‘不如意’本身没什么?不好的。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人,就不能以捧□□、捧女乐的心态来论?了。后?者自己是贵客,哪怕有些女乐、雅妓清高的很,摆足了架子?,反而要客人伏低做小,那也?终究不同。
那时候所谓的‘伏低做小’,对他们本身而言也?是一?种乐趣。而女乐、雅妓的清高也?有限度,她们不可能真的让客人不舒服、不如意。
而前者呢,为此所经历的一?切都源于心甘情愿,连带着?不如意的部分,困扰归困扰,却也?是内心悸动的一?部分——这世?上的‘真情’已?经不多了,遇见之后?才知道甜是甜的,苦也?是甜的。
“本王知道嘉鱼你奇怪在哪里...”柴禟露出一?个十拿九稳的表情:“你是觉得,明明襄平公已?经为红妃铺床了,也?确实看红妃与别?人不同,可两人之间却如同光风霁月,并无男女狎昵之感。”
女乐、□□这类女子?和客人之间不见得很亲密,夜色里隔着?朦胧幽暗的灯火、隔着?娘子?们厚厚的粉、隔着?自己被欲.望驱使的心,和一?个女人有了再亲密的关?系,也?不妨碍白日里衣冠楚楚时,认不出身前走过的女子?。
但朱英不觉得李汨是那样人,而红妃也?不会是那个面目模糊的女子?。
女乐与她们‘丈夫’该有的一?点儿缱绻旖旎,两人之间竟也?没有...但要说李汨对红妃真的一?点儿想法没有,那也?不可能——他们也?是男人,男人自然懂得男人!哪怕李汨看着?清心寡欲,但他本质上也?是个男子?呢。
若不是自己心爱的,他何必为她弄出铺房那般阵仗,他可是出了名的红尘外的人!若不是心爱的,今日也?没必要过来接她了,说好去院中见她的,来这麻烦做甚?男人只有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时,才会有这样的耐心。
“你觉得该是为什么?如此?”柴禟没有揭晓答案,露出了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
朱英有一?个想法,但他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太荒唐了,他都一?下笑了:“那不可能、不能......”
不能什么??他终究没说出来。
旁边柴禟也?跟着?笑了,继续自斟自饮,笑道:“有何不可能的?那才是咱们李大相公啊!若李大相公也?不懂得隐忍等?待、度量人心,那才是怪了!”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也?是,能发此声,她心气之高是不必说了。旁人若是知道她那般‘心比天高’,只怕心里是要笑的,笑她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只等?着?看她‘命比纸薄’的笑话?...”朱英说到后?面的时候,忽然露出了有些痛苦的神色。
那一?闪而过,很快就风过水无痕的神情说是‘痛苦’其实不恰当?,应该是懊恼、悔恨。
捕捉到朱英情绪变化,柴禟想到了什么?,一?下后?悔了。连忙正色道:“嘉鱼可别?说这话?,你们情形是不同的。再者,红妃这也?是遇见襄平公了,还是被她克住的襄平公,不然又能如何呢?”
“是不是不自量力,也?该试过才知,说不得就天随人愿了...若师娘子?一?开始便心甘情愿认命,焉能有后?事?”这个时候朱英像是在说服柴禟,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察觉到这一?点的柴禟,忽然就不劝了,嗤笑了一?声:“罢了,你若无心,这些话?不比我?说,可你若有心,这些话?我?说再多有什么?用...话?说回来,你真有那心思?或者说,你敢吗?别?答我?,此事可不是碰碰嘴皮子?就算了。”
与花牌船上让王阮等?人不解其意、云里雾里的气氛不同,另一?边红妃与李汨就家常琐碎多了。
“襄平公怎么?来了?说是今日去院中见奴,也?是定?的点灯后?时辰...是怎么?知道奴在这儿的?”红妃的轻声言语只有两人听的见,身后?的秦娘姨都听不真切,更不必说甲板上的众人了。
李汨轻轻避过了前面的问题,只是道:“撷芳园的奴婢说娘子?在此。”
红妃的行程是公开的,而她在便席之后?便要回来,至于回城之后?花牌船放人的码头也?有说法。这种事,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打听到...只不过,难得就是‘有心’两个字。
红妃与李汨回撷芳园的路要经过大街,此时夜市正是要开始的时候,道旁的铺席都在悬挂灯笼。这些夜市摊子?卖什么?的都有,但最常见的还是各色小吃。李汨没有当?街吃东西的习惯,红妃小时候有,但成为女弟子?之后?就没有过了。
这其中既有身份束缚的缘故,也?有她太忙的原因。很多时候用些餐食也?是急匆匆的,一?般是让人备好送来,也?没有夜市之中光顾小摊贩的时候了。
红妃经过了几家卖梅子?姜、血羹、煎夹子?等?杂嚼的,忽见一?家卖煨芋头的。扯了扯李汨的道袍衣袖,声音很低:“买些芋头罢。”
李汨不解她为什么?要买芋头,但这种事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察觉到拉住袖子?的手,李汨还有些怔然,只是这也?不耽误他点头说‘好’。
不过红妃并没有买煨好的芋头,而是让秦娘姨买了一?些生芋头。拎着?生芋头回去,才要进?自己小楼,红妃转身嘱咐王牛儿送严月娇回家,然后?又对秦娘姨道:“娘姨把芋头给奴罢,娘姨去茶房要个莱菔。”
秦娘姨也?不多问,芋头就这样交给红妃了。至于莱菔,其实就是白萝卜,官伎馆的茶房是不做正经饭食的,但会煮茶,以及做一?些待客的糕点、准备一?些水果盘、干果盘什么?的。所以这个时候茶房肯定?有各种储备,而莱菔作为一?些糕点的原材料,也?不会少。
李汨就看着?红妃从她自己小楼的茶房里拿了个平常烹茶的小炉,又拿了一?个可以煎药、煮粥的陶罐——红妃院子?里的茶房主要是为她沐浴方便才有的,平常只烧水罢了。至于说预想中的,临时热热饭菜,那也?得遇到馆中茶房送来的东西凉了。
可话?说回来,既然东西凉了,再让馆里茶房送一?份不就行了?官伎馆的茶房里永远少不了美酒、点心这类东西,女乐自己房里也?时时准备着?可以待客、耐储存的干果、糖果之类,哪里有她这个小茶房的用武之地?!
不过既然有了小茶房,相应的东西都是有置下的,红妃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陶罐是一?个很朴素的陶釉罐,洗的干干净净,等?到秦娘姨的萝卜拿来了,红妃只削皮切成滚刀块,便放入了陶罐中。用清水漫过陶罐的三分之二处,她又停下,捏了一?撮盐放进?去再不放其他调料、配菜。
炉子?点了起来,芋头是去年收了后?晾干储存,这才保留到如今的,这样的芋头正适合煨着?吃。
炉子?上煮着?萝卜汤,炉子?下煨着?芋头。红妃在书房安置好这些,李汨已?经在读书了,红妃也?不忙,而是起身给桌旁的羊油大蜡剪灯花——对于她来说,做这些简单重复的工作很能安神定?心,之后?再读书就容易深入了。
夜读时煨芋头、煨栗子?是此时读书人常有的习惯,特别?是冬日里,如此既能暖身体,又是夜宵充饥了。
红妃和李汨的口味都是很清淡的那种,李汨是因为出生在世?家,从小就被教导养生惜福,不让贪恋口腹之欲,再加上他自己的性子?,所以口味一?直是非常清淡的。而红妃,她上辈子?小时候也?偏爱油炸的、甜甜的,但后?来因为跳舞要保持身材,慢慢就改了。
一?开始还有些难过,但后?来就好了。习惯了清淡饮食之后?,被各种香料、调味料,以及工业社会常见致死量糖调.教的舌头也?就慢慢恢复了原本的灵敏。能够吃出很多蔬菜的清甜,坚果的香脆...这些东西都是她过去品不出来的。
清水煮大萝卜,只放一?点儿盐,也?就是那时候才喜欢的。别?人看觉得她是在‘苦行僧’,为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做出了太大牺牲,但她自己却没有这种感觉。
等?到夜更深一?些,红妃拿了两只髹漆黑色小碗装了萝卜汤,每只碗里只两块大萝卜——红妃切的时候故意切的很大块。
萝卜汤清甜味淡,芋头也?很香软,从头到尾,红妃与李汨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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