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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不见高台(3)(2 / 2)


‘张生’会将一个傀儡人偶扔进火塘之中,‘余春娘’渐渐不能?支撑自己?,倒下就好。

是红妃专门设计了?一支舞,并且用这支舞的质量说服了?教坊司的人,这才有了?现?在的表演。

“你好狠心!”随着一声凄厉,眼看着傀儡人偶被扔进火塘的余春娘边唱边舞,唱的是张生狠心,以及自己?的内心活动。而随着唱而来?的是明显过于夸张的舞蹈,这种舞蹈是用于表现?人物的癫狂的。

就像京剧中也?有一些‘疯女?人’角色,他们的舞蹈也?很显夸张,一向是京剧舞蹈中的高难度。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红妃惊人的功底了?,哪怕是这样?的舞蹈动作,她也?能?坚持歌声平稳不乱。事实上,她有这样?表现?时,舞台下的观众已经忍不住抚掌呼彩了?!

而等到歌唱声渐消,就是纯粹的舞蹈了?,这个时候舞蹈越发狂乱。不只是表现?人物癫狂入魔,也?是表现?傀儡木偶燃烧起来?,已经不成样?子了?——在这样?的舞蹈中,红妃头上唯一的饰物金冠已经甩脱了?,然后就是发髻也?松散开来?。

红妃是真?有一头好头发的,顺顺滑滑、厚密漆黑,本就比别人的发髻更容易散开。

头发散开来?,衣襟也?有些乱了?,这当然是狼狈的,但也?是美的惊人的...凡是极致的都是美的,丑到极致,在审美上也?是一种特殊的‘美’。更不要说此时红妃这样?了?,她的情.爱已然炽烈如鸩酒,见血封喉;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须臾消散。

她有点儿像火,又有点儿像冰。火温暖而又让人不敢拥抱,冰寒冷却脆弱,当春日来?临之时,哪怕是千里?冰封,也?会化作潺潺春水,流到遥远的地方,杳无踪迹。

傀儡木偶用的是好木头,烧起来?就很快,还有一种香味。在这样?的青烟袅袅中,‘余春娘’的动作终于从?癫狂转向柔缓,这是因为她凄凉而抑郁,也?是因为随着本体逐渐化为飞灰,她的动作也?不得不迟钝。

这个时候,她又渐渐恢复了?登场时的样?子,‘木偶舞’的元素越来?越多,最后是完全的木偶舞——直到一切结束,木偶一动不动。

张生曾经带着余春娘演过一场又一场的傀儡戏,三尺的傀儡戏台上就是这样?的,一切结束时,张生的手停住,牵拉余春娘的丝线静止,余春娘也?就不动了?。

余春娘纵使化而成人,也?依旧改变不了?自己?身为‘傀儡’的本质,她的喜怒哀乐其实都是在受她的主人‘张生’的操纵。她因为张生而生,最后又因为张生而死,恰如一出傀儡戏,他起手,她才登场,他若是错了?,她也?不肯对。

最后他停手,便是一切结束——中间万般热闹,其实从?不是她的事。

最后,眼泪滴落下来?,她可能?是后悔的:如果,她从?来?只是傀儡人偶,从?来?没有化而成人,不用自己?去?想、去?动,就好了?。

身为傀儡,等到她自主时,似乎什么都做不好。

“哎呀哎呀!这可如何?说啊!”等到《玉楼春》结束了?,舞台上的节目也?换新的了?,台下却没有从?红妃那一舞中走出来?。台上的节目也?不看了?,大?多在议论‘余春娘’呢!见到此情此景,候场的女?乐们也?是摇头。

樊素贞都有些可怜现?在正在表演的几个姐妹了?,略带一点儿怜悯地对师小怜道:“这就是运道不好了?,元宵节登台,却遇到这等舞乐...这下,谁还看呐!”

师小怜的朋友,不同?官伎馆的胡玉京表现?比樊素贞更夸张,惊疑不定地看向师小怜:“你家二?姐到底是怎么长的?当初在宜春苑见她跳《胡旋舞》已是惊为天人了?,我早知她是个不凡的。之后又听说她以舞蹈立足,每有新舞,必然满城议论——我倒是不怀疑这个,只是到底没亲眼再看她跳舞。”

胡玉京也?是巧了?,从?红妃成为女?弟子起,有半年多都去?了?大?名府。为她铺床的客人转到大?名府为主官了?,便招了?她同?去?,而一去?就是半年多...官伎出外差,十?天半个月就是极限了?,再长就属于坏了?规矩。

毕竟官伎归教坊司管,经常还要她们去?宫里?,以及一些官方场合站台,要是都如此出外差,关键时候找不见人,岂不是教教坊司没法开展工作了?。

但‘规矩’这东西就是这样?,既然存在,就肯定有被破坏的时候。一些官员或者名士,足够硬扎的,偷偷带了?女?乐出门,一去?一年半载的,落得人说是有的,却不会因此被治罪。

之后半年,回到京师的胡玉京又因为舟车劳顿生了?一回病,如此到去?年冬天才大?好,像正常女?乐一样?各处交际、登场。也?是因为这个,她除了?当初宜春苑见过红妃表演舞蹈,此后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如今见她舞蹈,这都有些疯魔了?!”‘疯魔’并不是一个褒义词,但此时胡玉京如此说,却是一种称赞。女?乐是靠才艺立身的,而修炼伎艺这种事,向来?有‘不疯魔,不成活’的说法。

师小怜对此只是微微一笑,目光转到了?刚刚下场,朝这边走来?的红妃身上——此时此刻,不只是师小怜在看红妃,事实上,刚刚有观看《玉楼春》的女?乐们都多少将目光放在了?红妃身上。

她所过之处,女?乐们下意识闪开了?一条通道。

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因为不管女?乐们多光鲜亮丽,候场区也?和后世?后台一样?,不可能?做到多规整。眼下节目都表演了?一半了?,正是最乱的时候!预备登台的,一股脑下场的,看热闹说闲话的,急急忙忙补妆梳头的......

红妃穿过的区域无疑是人挤人的,但她一来?却是畅通无阻。

无他,只是她此时光耀如日上中天,所有人都被她震慑住了?。以至于资历、地位等等女?乐重视的东西,这个时候都被忘记了?,下意识给她让道。即使之后大?家很快会从?这种状态中恢复过来?,就像一部精彩的电影结束之后会对观众的心绪有影响,但很快就能?平复一样?...影响也?终究是存在的,而当时被震慑的事实也?不能?因此改变分毫。

换言之,红妃做到如此‘壮举’,其难度并不会因为今夜结束而被人忽视,事实上,之后才是影响力发酵的时候。

有些女?乐已经想到此处了?,用复杂的目光看她。其中既有嫉妒、酸涩,也?有敬佩、惊叹。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后,这些似乎是避免不掉的。

“今日红妃如此耀目,我不用猜也?知,那等浮浪子弟、达官贵人,更按捺不住了?。”樊素贞笑嘻嘻对师小怜道,然后指着宣德门城楼,以及周边可以看到舞台表演的酒楼茶坊二?楼:“我可是瞧见了?,红妃舞蹈时,那些人是何?等痴迷!”

樊素贞这话自然一点儿不错,事实上,朱英此时这也?是这许多人中的一员。

身为郑王,又是皇家格外关照的人,他自然在城楼上很好的位置观看。所以整出《玉楼春》他都得以仔细观赏,没有错过一点儿细节——他一开始并不在意这出戏,《玉楼春》再红,也?就是一志异故事而已!对于他这个层次的人来?说,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消遣’。

至于红妃要演‘余春娘’这个角色,他倒是听人说过。然而,对于别人来?说这或许是这一出戏的卖点之一,毕竟眼下红妃正当红。但对于已经对红妃不爽的朱英,却是恰恰相反,他因此还有些抵触这出戏。

但当红妃开始表演,仿佛一只木偶一样?动作起来?,于朱英,瞬间就不记得之前的芥蒂了?。

他也?不是故意去?忘记,只能?说最好的表演和最坏的表演都是这样?,能?让人再想不起别的。

不过真?正让朱英怔然的,其实也?不是红妃舞台上展现?出的舞蹈伎艺。相比起普通人,朱英其实更注意到了?红妃在表演中的痛苦、脆弱、迷茫、怒火——更重要的是‘不甘心’,她的‘不甘心’几乎是明摆着的了?!

肆意跃动的名为‘不甘心’的火苗,它燃烧的燃料不是别的,正是她的命运、爱恨,以及伤痕累累的资质。

朱英几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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