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围到了,哪怕朱英还没有想明白呢,潜意识已经跟着红妃的演唱动了。
想明白这些之后,朱英对红妃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不管怎么说,红妃的演唱是此时少有的有自己解读的...此时女乐伎艺是没得?说的,歌喉婉转之间,说是仙乐也不为过,但要有这般对作品的理解,并且根据理解加以发挥,这是非常难得的。
红妃如此,一方面说明她爱学习,女乐虽然也读书,其中一些甚至可以与士大夫相比,但那终究是少数!大多数的女乐也就是学些基础东西,能读会写,客人写诗作词传书,不至于品不出意思,这也就行了。红妃这样,说明她是读史的,而这可不是女乐的功课范围!
另一方面,这也说明红妃肯自己思考。所谓肯自己思考,更像是一种习惯,有的人就是有,没有的人就是没有。而不要说是女乐了,就是作为社会精英的士大夫,有这种习惯的也不多呢!
总结起来,这是一个爱学习、肯思考的聪明人!
朱英欣赏聪明人,而再结合红妃的容貌、伎艺水平,朱英承认,她有如今声势也是她该得的。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有红妃这样素质的女乐属于凤毛麟角,朱英认可他的实力。但话说回来,凤毛麟角又如何呢?只要没有绝迹,朱英这样的人就不会缺少。他?过去亲近过许多女乐、雅妓,都是极出色的呢!
转过天去,朱英令人给红妃送了些礼物——礼物自然是好东西,除了他?从杭州带来的几件东瀛家具外(此时东瀛家具在大周这边是很有名气?的),还有辟寒金钿四支、紫茸皮衣一件、战国铜镜一面。
这三样东西都是宫内所藏,年节下新赐给他?这个‘郑王’的,可说是珍宝了。
按照朱英的说辞,这是前一日师娘子献演的酬金,该是她得?的——之前因为随身未带合适的物事,只能用一些俗物相酬。如今回转过来,自然是该补上的补上。
众人见朱英送礼,也是啧啧称奇。樊素贞是认得?朱英的,便笑道?:“这些东西也就罢了,内藏珍宝虽然名头大,但细究起来这些在民间也能寻到,至多是花费多些罢了。而要说花费多,如今红妃你正当红,谁要亲近你花费不多呢?”
“难得的是郑王这人!都说有郑王捧过,才算是真正花魁呢!”
简单来说,朱英是个混迹行院的子弟头领!不说让他?成为入幕之宾,至少要得?到他的赞扬认可才能成为名重一时的‘花中魁首’罢——这种花界地位,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也是朱英‘胡闹’了这么多年,会玩、舍得?玩儿,且身份贵重,这才有的。
与红妃关系不错的人都为她高兴,倒是红妃对此不咸不淡...她对名声确实有些看重,但那是为了得?到相对的自由。生活在女乐之中,红妃看的明白,旁人对当红女乐的容忍程度是不同的。若是她没有如今的名气?,要受的委屈只会更多!
朱英送的礼物她收到了,这份所谓的‘认可’她也笑纳,但她对交好朱英却没有兴趣。一方面是她现在名声正隆,费尽心思交好这样一个贵公子或许能增加她的名声,但对比费的劲...还是算了罢!
另一方面,则是她对朱英的印象使然了。不管外界传这位郑王是怎样的怜香惜玉,以至于有‘护花君’的名头,在红妃眼里,朱英对她的轻视也是明摆着的。红妃如今已经是当红女乐了,尚且是这个待遇,想必这位‘护花君’对寻常贱籍女子不会更好。
所谓的怜香惜玉,只是一点儿浮于表面、假惺惺的善意——当然,有这样的善意好过没有。红妃也曾遇到过一些客人,连表面功夫都不做,那样的场合她连回忆都不肯回忆,太难堪了!相比之下,朱英还算是好客人了,至少他?会装模作样。
有的时候,这些不得?不托身泥淖的贱籍女子,需要的也就是这么点儿‘装模作样’而已。
大多数时候,红妃都不得?不面对朱英这样的客人,她用服务业,拿钱办事说服自己,也没有特意拒绝这种客人。但要她主动去接触这样的客人,至少现在的她是不会这样的。
所以,红妃对于朱英送来的礼物,也只是礼貌性地写了一个回帖表达感谢。
女乐给客人写东西是有很多门道在里头的,浸淫于花界的人,能从大同小异的帖子、花笺里看出很多东西,读懂一些暗示。简单来说,朱英收到红妃的回帖就知道了,红妃的意思是:多谢!不过我们也不熟,今后就不必再约了。
朱英身份不同寻常,从他混迹花界后就几乎没有听过拒绝了,毕竟他?这样的客人,谁不想要呢。而当他?成为行院子弟中的魁首,反过来能对一个女乐、雅妓的行内地位有所影响的时候,他?更是走到哪里都受欢迎极了。
红妃这般反应,他?首先想到的是‘欲迎还拒’...这种手段,也有女子对他用过。故意冷着他?,让他反过来更添兴味。若说一开始还管用过一两次,到如今朱英就真不在意这种手段了。
这种手段就是这样,只能图个新鲜。一旦不新鲜了,比起寻常手段还不如,反而让人觉得?腻味。
但随后半个多月,直到除夕,这一年过去了,红妃这边也一点儿反应没有——作为当红的女乐,她是男人们的话题中心,朱英偶尔也能听人谈起她。一会儿是哪家贵公子又为了她一掷千金,一会儿是她在瓦子表演,观众如痴如狂...她看起来过的好的不得?了,而且日程紧凑,根本想不起来曾经给我堂堂郑王一个冷脸。
朱英其实这个时候有些相信,红妃不是什么‘欲迎还拒’了,她可能是真心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干系。
而一旦冷静一些,放下一部分自恋,朱英其实也明白一个人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的道?理。他?这个人本身、他?的钱、他?的身份等等,一起让他?成为了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让他走到哪里都能见到笑脸,但也仅此而已了——在他之上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而就是在他之上的人,如宫中官家,也不可能令所有人都喜欢的。
如果?红妃不是一个贱籍女子,他?本该更早想明白这一点的。
这种时候,他?更不能接受的其实是红妃身份低贱,而又不喜欢他——凭什么呢?
“说来,这位师娘子脾气不大好罢?”年后正月里,朱英与友人相聚,旁人提起红妃,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确实脾气不好呢。”说话的朋友一下笑了起来,其他人但凡知道一点儿红妃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大名鼎鼎的‘傲骨女乐’么...她的骨头若是不硬,也说不得?‘傲骨’了。想当初,侍御史郭可祯要非礼她,寻常女弟子遇见这般事,哪怕是不从,也是迂回着来。中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让事情风过水无痕。她却是不这般的,与郭可祯对殴,事后更是宁折不弯......”朋友说起了红妃当初的事。
“一个贱籍女子而已,何必这般刚烈呢?难道是什么贞洁烈女吗?”轻描淡写之后,朋友又道?:“由这一件事就知道,她脾气有多坏了!别人是绝不能让她不如意的...一旦她不如意,可没有息事宁人的道?理!”
“相反,如果?她愿意,那便是其他人不能做、不会做,要冒生命危险的事,她也乐意之至。”另一个朋友趁机补上,说起了红妃掩护契丹少主离开京师的事。这件事在如今已经是红妃身上的‘装饰品’了,大家都乐于谈论这种传奇轶事。
“倒真是个奇女子了。”朱英扯了扯嘴角,他?没想到大家对红妃‘脾气不好’这件事如此接受良好。只能说,心里预设的界限本来就是用来打破的,红妃‘胡闹’的多了,不能忍这种事的人会不喜欢她没错。但其他人,一旦习惯了这种设定,红妃再如此行事,他?们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甚至于,因为这样的女乐少见,大家反而追捧...所谓当红女乐么,要是一点儿脾气没有,那反而奇怪呢!
“只是奇女子归奇女子,本王却是难以消受这般女子的...温柔乡不好么?”朱英抬了抬手,旁边侑酒的女乐立刻娇笑着侍奉,温顺柔媚。
“温柔乡当然好。”朋友们也跟着笑了起来,让小娘子们倒酒,道?:“不过也谈不上消受不消受,如今自有李大相公消受这位‘奇女子’呢!这般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说不得?李大相公就喜欢这样的呢?”
这话显然不是朱英爱听的,但说话的人是朱英的朋友,就算身份不如他?贵重,那也是‘贵人’,自然没有练出在他面前说话看脸色的本事。此时只是自顾自往下道?:“说起来,过几日就是元宵了,当日御街上有女乐献演!今次教坊司受宫内的命令,使女乐排演了《玉楼春》...师红妃要演余春娘呢!”
“她脾气好坏自有不同说法,只有这舞,哪怕是再不喜她的,也得?承认非同一般...今次元宵要一饱眼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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