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看到节目单的话,就会发现,红妃的三个节目分别安排在整场演出的三个节点上,次高.潮、高.潮,以及最后的大轴。从这个角度来说,红妃是受到了优待的,即使大家戏份相同,她也被间接地定为了女主角。
普通时段的表演者,和黄金时段的表演者可是不同的!
但这也没什么可争的,就算是花柔奴也最多背后嘟囔几句,当着其他人的面,她也没法否了演出安排——大家都是女乐,最清楚女乐的种种待遇都和人气挂钩。红妃如今正当红呢,别说是用这种方式间接优待了,就是名堂正道地优待,直接让其他三个女弟子给她做配,又如何呢?
从这个角度来说,撷芳园做的还算比较讲究的。
当红妃的《仙人指路》演出完毕,其他节目按照事先计划的一?一?登场,这个时候在场的观众也轻松了一?些。一?场演出下来,精彩的节目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集中全部精神,如此一来,享受是享受,疲惫也是真疲惫!如现在这般,红妃的表演之?后,倒是正好休息。
就像他们往常看各种演出时一样,舞台上演出归演出,也不妨碍下面的看客吃点儿喝点儿、和熟人闲话、结识新朋友什?么的。
大家点评着正在上演的节目,带着一?些居高临下的骄矜。有说好的,也有追昔抚今,说一代不如一?代的。
“说来,红妃还是独舞时最为出色。”在众宾客中穿梭了一?圈,柳湘兰偷空也休息了会儿,在角落里和师小怜说话:“舞乐之?属,不论台上有多好的器物,身上多么珠光宝气,也不及她一人时引人注目。”
现在舞台上是红妃和花柔奴跳两人的《采莲舞》,《采莲》可是大曲,不是两个人能跳的,但这种大曲常常被人拆分成小段舞蹈,表演的时候减少舞者数量,节选舞蹈内容,这是非常常见的。现在,红妃和花柔奴就只跳了小段,这也是重新编排过的。
别看现在舞台不大,但舞台上的道具,如采莲船,用来表示水波的丝绸,彩绸扎成的莲花等等,都是不少的!另外,红妃与花柔奴的妆扮,别看是采莲女,头冠上也少不得亮闪闪的宝石!便宜些的有水晶,昂贵些的有翠玉!
如此来看,一?个《采莲舞》而已,却是美轮美奂。
在这样的美轮美奂之?中,红妃和花柔奴的舞蹈不能说不好。红妃就不说了,花柔奴也是新竹学舍出来的,勤学苦练多年,至少基本功没问题。《采莲舞》又不是以高难度著称的,此时两人表演,自然挑不出问题。
但这样的舞蹈,就是少了红妃一?个人时的那种吸引力。
这倒不是红妃划水了,而是在群舞中不得不做的妥协!
师小怜就道:“这是自然,若二姐与别的女乐舞蹈时照独舞时行事?,场面就不好看了!”
独舞需要表达自己,群舞却需要将自己融入到整体,不然整个表演就割裂了!这才是舞蹈时的大忌。红妃自己是专业舞蹈演员出身,反而比此时很多女乐都在意这种细节——此时的女乐在群舞时也讲究大局为重,但真的不耐烦了,不去照顾别人,自己凸显了出来,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女乐以才艺立身!你?的才艺差一?些,被别人压制,衬托的像个拖后腿的,最后导致整个节目脱节割裂...那不怪你怪谁?即使才艺更好的那个才是这件事中的主动一方,也改变不了这种责任划分。
“是啊,不好看了。”柳湘兰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红妃就是这般,她与人太不同了,就该是独自演舞演乐的那个——啊,红妃要奏嵇琴了。”
说话时候,今日的演出转入中后段,此时红妃换了女乐最正式的服装,也就是红色长褙子那套。腰间束了革带,扣好了腰托,红妃把着胡琴出场,正是要站着拉琴。
如今红妃的气场已然初成,虽还没有真正开始表演,但见到她登台,观众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显然,看到是红妃,一?些人没有多想,自然就认真了起来。而其他人受这种氛围的影响,原本不安静的,也跟着安静专心了起来。
《一?生所?爱》第一缕乐音流泻而出,无?奈与淡然就成了主调——《一?生所?爱》是电影《大话西游》的插曲,电影最后是一片大漠,《一?生所?爱》的旋律就这样响起。可以说《大话西游》影响了华夏一?代年轻人多久,《一?生所?爱》就陪伴了那些年轻人多久。
红妃那个时候,对于《大话西游》这部电影已经属于只闻其名,却没有真正看过了。反而是《一?生所?爱》能在各种歌单,各种剪辑视频里时不时听到完整版。也是因为喜欢这首歌,红妃扒过谱子,用二胡拉过。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拉着曲子的红妃投入了感?情,她的手就像任何一?个专业的演奏者那样稳,但心却在颤动。
《一?生所?爱》到底是一首怎样的曲子呢?她本质上是在叙说一?场五百年都没有结果?的爱情,一?场爱恋得不到结果?或许会不甘心,但代入五百年的时光,以及三界六道这样的背景,似乎就连‘不甘心’也没有了。
毕竟,这只是芸芸众生中两个人的‘小小’爱恋,算得了什?么呢?
在时光里,在天下大势里,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似乎连拿出来说都显得矫情。
但事?情又不完全是这样,毕竟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两个人就是全世界,就抵得过时光流逝一?百年、一?千年,直至沧海变了桑田,桑田有一?天又翻做黄沙大漠。
所?以是‘苦海,翻起爱恨’,叹一声‘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二胡弦上叙说一个对世界上所?有人来说很小,但对故事?里两个人很大的故事?。随着乐音娓娓道来,每个人的心却像是紧攥在手中的黄沙,越来越紧,也越来越无?可奈何。
琴音里说‘相亲,竟不可接近’,所?以一切的一?切终究是只能这样了。
听着琴音的魏良华此时真正怔住了,他听过红妃拉琴,见过红妃跳舞,但每次感受到红妃乐舞中那浓烈到能将人溺毙的情绪,还是会像是第一?次那样无话可说、无?话不说。他就这样看向旁边的王阮,沉默良久,直到红妃的琴声停下,才能等不及一?样叹说:“‘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读古人诗许多年,如今才真有体会。”
红妃是在一片静谧中退场的,在她退场时,在场的前辈,哪怕是冠艳芳这样位至如夫人,地位超然,再不用特别追求什?么的,也目光中露出了羡慕之?色,轻声道:“真好啊...”
旁边花柔奴见不得这个,不太自在地动了动,道:“姐姐这是哪里说?不过是红妃拉了支曲子罢了!据说是那个山园社,十分通音律的先生与她作的曲!也就是仗着曲子耳目一新罢了...若是旁人能结识那样的曲乐大家,一?样能出头!”
红妃和一?个以隐居为要旨的文学团体‘山园社’关系亲密,时常能从山园社那里得到乐谱、诗词作品,这在红妃的宣传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也因为这一?点,花柔奴十分不服气,觉得如果?自己有红妃的运道,也能立刻身价倍增!
女乐的营生就是这样,有重要人物追捧起来,其他人就会立刻跟进。然后花花轿子众人抬,大势就成了。山园社成员看似不是什么大人物,到现在为止,外头的人也不知道山园社里有些什?么人。但随着山园社一?些作品流传出去,一?切就不同了。
对于文人来说,作品才是最大的资本!这年头,善于写作的文人就是顶流,而他们的作品则是最大的IP!红妃这里,随随便便放出了一?些她记得的诗词作品,外界就疯了一?圈——对于一?个接受了义?务教育的学生来说,她最熟的还是那些选入了教科书、并且要求背诵的作品。而那些诗词作品,往往也是古往今来的文学精品!
不需要做过多择选,任何一?篇在古代都是王炸一样的存在。
大家实在找不到山园社的蛛丝马迹,唯一和山园社有关的就是红妃了...没人觉得那些东西是红妃搞出来的,一?方面,大家不觉得有人会放弃这样大的荣誉,将作品推到子虚乌有的人身上。另一方面,也是有些作品对人的文学素养、人生经历有极高的要求。
红妃是认真读过书的,和一?干文人诗词唱和也没问题,但要说能写出那种水平的作品,那也是不能够的。
这种情况下,大家找不出红妃编造的故事?的问题,也就信了。而被这样一个文学团体另眼相待的红妃,天然就会被清高的士大夫追捧。更别说那些曲子、诗词出来,红妃可以演奏,也可以去唱,作为‘原唱’,红妃又能捞一?波声望。
换成后世,红妃这种就属于抱到了大腿!这大腿还不止一个,里面有曲爹,有词爹,有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的大作家...被这些人当作团体中的‘女神’,根本就不用担心出镜率和代表作的问题。应用的好了,比抱上资本大腿还要有用呢!
花柔奴此时说这个话,不以为然里,还有一?种酸酸的味道。
冠艳芳却不把她这‘孩子气’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摇了摇头,道:“红妃能有这般际遇,本就是她的造化!如今出头的女乐,谁又没有自己的造化?无?非是大造化、小造化的分别罢了。”
“再者,为何偏偏她能有这般际遇?那山园社的诸位相公,是那般出尘绝世,世间都不看在眼里,功名利禄一?样不要的。却对红妃另眼相待,愿意与她书信往来,愿意她唱那些词,演那些曲...正是看重红妃的灵性与不同了。”
“这曲子,《一?生所?爱》,名字古怪。”说到这里的时候,冠艳芳停了一?下,但对这个名字也没多说什么。一?首曲子的名子有的时候本来就是这样的,看看古曲的名字,如《海青拿天鹅》、《胡笳十八拍》等等,乍一?听都不是很自然。之?所?以大多数人察觉不到这一?点,这是教育和宣传的功劳,让一些生僻的东西变得耳熟能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