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小怜声音很低、语气很轻,仿佛是絮叨琐碎一样。
“寻常人活得还不如这只猫儿...但小於菟不是人!我?再喜欢它?,它?也是我?养的一只猫,怕它?挠了人,便剪了它?的指甲,打磨的圆润。平时我?要抱要碰,它?不能拒我?。”
师小怜抬头看向红妃:“二姐...若有朝一日...你也不要发痴,最要紧的还是自己,不要将自己推到会伤心?的境地。”
红妃好像不知道师小怜为什么对她说这个?,又好像知道,就在院中无人说话,都保持沉默,仿佛落针可闻一样时。被安排去做事的周娘姨、严月娇都回来?了,刚刚她们?一个?去叫阉奴搬宴席的大案,一个?去准备赌具去了。
等他?们?一来?,刚刚姐妹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好像随风飘去了一样。没人再提,风过水无痕。
局面?摆好,差不多时间师小怜的客人便入场了,总共有五人,其中做主宾,也就是实际上的客人叫柳原。他?是汴京人士,祖父那一代是画院里的,属于画而优则仕,虽然画院里的官职在正经官员看来?都是杂官、卑官,仅比胥吏强那么一线,但终究是出?头了!
更何况他?祖父善于经营,因自己画院的根底,在外?经营了一间书画铺子。经营了二三十年后,竟成了这一行当里的行首。这年头书画生意火爆,成为行首可想而知生意做的多大,能赚多少钱!
到柳原父亲这一代,依旧经营书画行业。不过柳原的父亲爱好并不在书画上,生意更多交给得力的管事安排,他?只要会用人、能管的住钱就行。更多时候柳原的父亲都沉迷于金石古玩、造园养花。
总之?就是富贵闲人的营生。
因为其品味不俗,言谈有致,从勋贵,到穷文人,都结交了不少——看似不管自家生意,实则通过这种?广结人脉的方式让自己生意更加稳固了,也不知是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柳原从小在这种?家庭环境中,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富贵公子。他?唯一差的就是家中不算真的有权,不然他?这样的子弟,在女乐心?中该评到最高一等才是!
柳原与师小怜也是好几年的交情了,将朋友带到她这里应酬,就是信任师小怜的表现。人坐下之?后,他?就与茶房派来?伺候的人道:“今日七夕,挂七席,应个?景儿罢!”
官伎馆里的酒席都是从正店里叫来?的第一等席面?,这样一席席面?在正店里要价五贯,但在官伎馆一律是三十六贯。而柳原又让人挂七席,那就是上一席酒,付七席的钱!光只是这个?,就纯赚二百四十七贯钱。
师小怜与馆中平分,那也是一百多贯钱呢!
说女乐挣钱,就在于这里了,这还是不年不节的时候呢!官伎馆中每年有八个?固定的日子开酒席,分别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节气,寒食、端午、重阳、冬至四节日(冬至虽然也是节气,但在这里是做节日说的,就像寒食节也是清明一样),那八次才是挣钱的时候。
到了那八个?日子,哪怕是一般的女乐,也要尽力撺掇客人开酒席,一个?晚上开出?一两百席是常数,这就是几千贯的钱呐!而若是当红的女乐,有那等讨红颜一笑的‘好客人’,一个?豪客就开出?一百席、两百席,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客人,也没有躲着这些日子的道理,真要是顶不住这种?开支,一开始就没必要在官伎馆走?动?。
一些普通女乐,平常没机会收大把大把的礼物,铺床也不能指望,想要维持奢侈的女乐生活,就是靠每年八次开酒席的机会了。毕竟无论是表演节目,还是寻常伴客,所得对于女乐们?来?说都不多,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做个?零花钱——当然,博戏抽头也进?项不错,而且相比起?开酒席更加‘细水长流’,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有。只是就和很多其他?大笔进?项一样,这些都集中在更红的女乐身上,普通女乐有机会得这笔进?项,却不是那么频繁,所以不是很受看重。
李舟是和柳原一起?来?的,他?与柳原本就认识,只是最近之?前都不知道柳原与师小怜走?动?很勤...对于几个?月之?前的李舟来?说,师小怜是什么人他?根本不关心?!他?虽然对女乐们?也是心?向往之?,但对于单一某位女乐,还是在他?看来?已经有点?儿年纪的女乐,却是不在乎的。
但此时,他?对师小怜已经知道很多的了,至少不比柳原知道的少!
他?不是刻意去了解的,只是打听红妃时总会知道她姐姐的事,这里知道一点?儿,那里知道一点?儿,林林总总就多了。
周娘姨与严月娇一人捧了一个?铜盆上来?,供来?客洗手,另一边还有拧干的手巾——都是浸在撒了花露水的冰水里,然后拧干的。拿来?擦脸,扑面?而来?的凉爽气,在这夏夜里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花露水与红妃上辈子所知的夏日防蚊必备不太一样,里面?成分是薄荷、冰片、樟脑之?类,香香凉凉的,专门用来?提神醒脑——据说也有普通妓.女稀释之?后用来?做香水,混在沐发膏上、洒在衣服上,但女乐肯定是看不上这种?做法的。
只因为这花露水香气酷烈,不为此时所喜。而稀释之?后味儿倒是没那么冲了,却又显出?一种?廉价感,以香而论不高级。
不过,此时用来?兑冰水浸擦脸巾,在夏日里倒是好用,反正在师小怜这里算是夏日特供,成了惯例。
如此这般,将几个?人伺候的舒舒服服,这才有一道道美味佳肴送上来?。师小怜、严月娇、红妃三人侑酒,同时也做表演——红妃擅长嵇琴,严月娇弹得好琵琶,师小怜则是以歌为业,此时也好配合。
柳原又和他?的父、祖不同,同样是文艺青年,他?精擅的是声乐。此时听师小怜唱最近正当红的诸宫调《双渐赶苏卿》,便手拍在膝盖上,去合师小怜的板眼。
《双渐赶苏卿》原来?只是赚词,讲的是书生双渐与□□苏小卿的故事,只看男女主角的身份,就知道这是才子佳人那一套里的。但架不住普罗大众喜欢啊,瓦子里歌唱艺人慢慢□□了,就有人改成诸宫调,官伎馆中这才跟着唱起?——诸宫调是又唱又说的,以北曲演唱长篇故事,师小怜这里只唱其中的唱段,说书的部分就省去了。
“双渐还乡,来?会苏卿心?里忙。来?把虔婆望,将我?虚谦让。嗏,俊俏在何方?入兰房,尘锁妆台,空挂红罗帐,止不住腮边泪两行......”师小怜慢慢唱着,严月娇琵琶伴奏,红妃则在一旁侑酒侍奉,当自己是服务员。
“难得声清韵美,小怜歌艺越发精进?了。”唱过之?后柳原很为此叫好:“如今也就是官伎馆里能听此声了...外?头娘子,也有以歌喉做场的,不乏名气。可真要去听,却是底子薄的很!”
旁边有一个?柳原的朋友跟着他?的话道:“妓院的营生,只看容色,次之?看接人待物的本领,其余的是不论的!所谓‘卖艺’,原来?只是幌子,总不好直接讨钱罢——柳兄面?子大,还能结交些‘底子薄’的,我?等更退一步,前两日在葫芦巷子张家认得一个?小娘子,说是从小教唱,长大了卖艺不卖身的,如何?”
“还不是只学了几段打散,几首令曲小词,出?堂总演那几出?。如此也就是了!连板眼都不讲究,字眼儿更没法了,又哪里说理去?”
这般说话时,这客人看向一旁侑酒的红妃,笑着道:“这还是第一回见师小娘子呢,听说师小娘子嵇琴好,舞蹈更好。方才只听了琴,就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了,到底不同...对了,师小娘子能唱吗?方才见得,小娘子似乎对席间歌唱不上心?,你家姐姐可是汴京歌姬中数得着的人物,这还不喜欢么?”
红妃没说话,唱过两段的师小怜先笑了:“客人可别说了,这妮子古怪着呢!如今《双渐赶苏卿》正当红呢,她却不喜欢,当这是陈词滥调...罢罢罢,也不说她!她多了她不爱听。”
红妃递了一杯饮子给唱过的师小怜润喉,笑了笑。
李舟在旁终于鼓起?勇气对红妃说话:“不知小娘子喜欢哪样故事、何种?词曲?”
“其实也不拘哪样故事,真说起?来?,世上故事又能有几多新意?说故事的人多了,套路也就说尽了。我?说是陈词滥调,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没有别的意思。”这是红妃的真心?话,文艺作品越到后面?就越难创新,她上辈子就是那样了。
此时的小说、杂剧之?类,和后世相比,差的也不是套路,差的是细腻与真实。真个?说套路,现代有的,此时也有。
红妃这话不是虚言,但真的说起?来?也就是对李舟虚应故事而已,毕竟他?们?也不相熟。而对于李舟这样不相熟的客人,红妃向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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