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漠的嘴角往上扬起,似是有什么感触,讥讽道:“你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杀人不带手软吗?军阁主手下死过的人,不一定比我少。”
“确实,您说的一点都不错。”萧千夜出人意料的平静,毕竟是早就习惯了帝都生活的人,这样刻意挑衅的话也根本无法令他有丝毫波澜,他微微弯腰,让自己的眼睛和精瘦的老人持平,眼里灵有深意,“庄大人既然对在下如此了解,就该清楚对我而言,出尔反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多杀一个人,也只是抬抬手而已。”
“你!”庄漠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现在看到的这张笑脸——带着戏谑、不屑,甚至玩味一般勾起了嘴角。
失算了么……这一刻庄漠心底咯噔一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恐惧,以他这么多年阅人经历来看,军阁主萧千夜虽然不太好相处,但是他绝对不是信口开河、出尔反尔之人!
但是,沥空剑明媚的剑光显然预示了他的猜测是错的,萧千夜根本没打算信守承诺,目光如刀,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剑斩落!
“解药!你不想要解药了——”庄漠瞳孔顿缩,本能盖过理智大声喊了一句,沥空剑贴着他的额头赫然停住,锋利的剑锋已经割破了皮肤,庄漠急促地喘息,抓住他一闪而逝的犹豫,大声喝道,“窃魂的解药,你、你放我一命我就告诉你如何破除他身上的窃魂,对你没什么坏处吧?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典狱长……”
萧千夜出乎意料的微微一怔,歪头看了看身边的慕西昭——他曾露出过那样的恨意,甚至让自己产生过“这个人绝不能留”的想法。
但是这一刻,失明失聪的慕西昭轻轻的捏着他的一片衣角,真的只是用手指的最上端捏住了一点点而已,那般小心谨慎,像个无助的孩子。
该救吗?萧千夜定了定神,也在问自己这个本不该犹豫的问题,心里升起无名的烦躁,又是这种熟悉的分歧感,是帝仲和凶兽截然相反的性格冲撞后,让他不由自主会产生的分歧感!
“解药在哪里?”下一刻,他低下头揉着额角,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庄漠松了口气,暗暗瞥了眼慕西昭,不可思议的吐吐舌头——万万没想到,到最后救了自己性命的人竟然会是个曾经的药人!
“在高总督的心脏里。”庄漠忽地冷笑起来,此时也不顾上说出这些话会不会惹怒高成川,“窃魂的解药名为融魂,需要直接植入心脏里,现在的高总督已经可以透过他的眼睛和耳朵看见和听见东西了,最近甚至还能直接将自己的声音传进他的脑袋里,只怕要不了多久,等融魂和高总督完全融合,他呀……就会变成另一个高总督。”
“心脏里……”萧千夜抿抿唇,直言道,“直接杀了高成川是不是就解除了?”
庄漠一惊,他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是这样的话从萧千夜嘴里毫不犹豫、毫无畏惧的说出来,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庄大人……”萧千夜低低冷笑,眼里豁然有一丝难得的刻毒,“大人是否记得一个叫‘天释’的试体,他在不久之前因为实验失败,失控暴走从缚王水狱逃脱。”
“天释?”庄漠虽不明白他忽如其来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但对方身上再度凝聚的杀气又让他不敢放松分毫,赶紧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的道,“哦、天释,你是说那个灵音族的孩子,试体四十三号,他、他怎么了?”
“他和我勉强有些渊源。”萧千夜没有直言,自嘲的笑起来,“不过我逼迫他的时候不比您心软,甚至有过之无不及,我实在也没资格为他出头,只不过突然想起他来,心情非常不好。”
庄漠浑身一震,没敢接话,这种看似毫无头绪的闲聊其实才是最为致命的,因为他完全无法判断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这样吧,我答应了您两次不杀您,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但是——”他叹了口气,剑尖挑起老人的衣领,低低一笑,“但是,我不想看见您,请您、离我远一些。”
随后他手腕用力,直接将庄漠丢出了数米远,在离开他周围神力庇护的范围之后,呼啸的鬼手饥渴的一涌而至!
“萧千夜,你——”庄漠凄厉的惨叫在空旷的缚王水狱底层回荡,慕西昭莫名抖了一下,虽然周围仍是黑暗和死寂,但此刻的他依然感觉到了入骨的惊悚!
“你在害怕吗?”萧千夜对着身边的人莫名低语,明知他无法听见,还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我想尝试一下,如果我能救你、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救,而是更深层的那种……我能否得到原谅?不仅仅是你,还有更多的……”
他轻轻按住额头,甩了甩脑袋,也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在说什么,又在想什么。
“走,先出去。”他很快就重新冷静下来,提着剑继续往深处大步迈入,慕西昭感觉到他在移动,极力压制着身体里的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虑,一点点跟着他前进。
恍惚中他的耳边回荡着萧千夜对他语重心长说过的那句话——“高总督可有对你有情有义过?”
慕西昭蓦然咬住嘴唇,多年的不甘和痛苦几乎压得他无法呼吸,一直以来他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他是高总督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任何失误都是万劫不复!
高总督早已经明目张胆的将禁军改为世袭制,如果再公然染指军阁,务必会遭到朝中其他势力的抗衡,所以总督大人选择了另一种隐晦而折中的方式,将他,慕西昭作为夺权的工具捡了回来。
是高总督一手教给他知识、武技,教他在帝都的生存之道,宛如再生父母。
然而那终究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自从总督大人中年丧子之后,他就将自己的三个孙子小心的呵护在羽翼之下,宁愿他们泯然众人,也不让他们再卷入任何危险。
所有的危险都由他来承担,因为他就算死了,也仅仅是个工具罢了。
“救我……”他的手指微微一颤,原本只是捏住那一小片衣角,忽然崩溃的抓住萧千夜的手臂,失明的眼神剧烈变换,“让我……跟着您。”
“您?”萧千夜语气一挑,显然是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下,随后大笑了一声,“你我差不多年纪,用‘你’就好。”
慕西昭愣了片刻,虽然没有听见,但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终于一点点展开笑脸——他一直怨恨着这个人,埋怨他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实际上呢?那原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是高总督编织出来的虚假梦境。
梦,也该醒了,再不醒过来,他就会成为梦里的傀儡,永失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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