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
齐明钺久立在原地,忽地踉跄半步,一手扶住了栏杆,身畔响起青竹急促的低唤声。
“陛下,陛下?”
他转过眸光,视线从楼宇之下扫过,深深吸了一口冷夜气息。
事已至此,便不必再问决策对错与否。
夜幕如穷途,歧路亦堪行。
·
冷月梅林,冬日之胜景,漫天艳色之下,是一抹孤独芳魂。
郑玄随父亲一路走过,在密密的林中穿行,脚下是前些日纷落而未化的白雪,是随风垂落的零散红梅,红白相称,如同通往人间仙宫的幽径。
一朵梅花落在他的发间,缀在乌黑与其间的一缕霜白之中,柔柔地依在此处,不肯相离。
拨过数条梅枝,一座衣冠冢近在眼前。其上镌刻着解惜香的名字。
郑玄怔了一下,望见上方落满的白雪与红梅,心弦骤然一颤,他近前几步,跪于碑前,附身行礼叩首。
残雪未消,冷意浸透骨骼,可周身之寒意,却未有肺腑中翻涌起的冰冷更加煎熬。
郑林立在他身后。
“惜香生你之时,缠绵病榻、已至死关。”郑林道,“你母亲性格和顺,品行高洁,是世人称颂的典范,但世人只知表面,她亦是坚韧非常,在已认定的事情上分寸不让。”
郑玄俯首下去,脊背压低,勾出一道温顺而又硬挺的轮廓,脊背线条连接着后颈,像一只孤独的鹤。
就如同是养在白鹤居士膝下的孩子。
“你是她豁命诞下的,却也携带了她身上的奇毒,体弱惧寒,夜夜体会如此苦楚……”父亲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道:“惜香走前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地长大成人,代替她活下去,这也是为父与你师父的心中所愿。”
郑玄抬起头,面对着墓碑之上的名字,静默不语地望了一会儿。
他其实早已辜负过这般愿望了。
他以为自己在那杯毒酒之后便会退隐山林闲散度日,由光阴飞驰,慢慢地了此残生。但自迷山之上闻得沈青鸾死讯的那一刹,他便已知晓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绝不仅止于此。
若烛火能对她有用,郑玄不惮于燃尽火光。
有负诸位长辈殷殷嘱托,他的确愧疚万分,愿侍奉补偿,以全养育教导之恩。但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是郑玄无法退步的。
郑玄的视线停驻了片刻,忽然察觉到云层密布之中降下雪花来,浅淡的飞雪坠入他的襟怀之中,飞速地消弭湮灭。
飞雪落到他的发间。
幽然梅香,白雪忽落,一切一切都仿佛是人间幻梦,只是这梦境,却教人寒彻肺腑。
“愧对母亲。”郑玄低声道,“儿子不孝,惟此一愿,至死不能更改。”
他听到了身后的淡淡叹气声,感觉到侵染肺腑的寒梅香气带出来的咳意。郑玄越是想忍耐住,压制久了就越来势汹汹。
话语落地,涌上喉口的咳声剧烈而嘶哑,几乎泛出苦涩感。他抬袖掩住唇,慢慢地起身。
手指微有僵硬,郑玄也因此更加小心地握紧了白玉拂尘。
厚重的外袍挡不住的岂止是寒风,还有于心有愧所穿刺的心神意念。他转过头,平静地看向父亲。
冷月之下,那张俊秀疏清的面庞展现于眼前,脸色和精神并不太好,但犹自撑持。这个久居于迷山、早入道门的独子,此刻似乎连呼吸都带着冰雪之气。
“让父亲失望了。”他压下声线,嗓子还是喑哑的。
郑林没有说话,而是与他一同步出梅花林,走向来时的马车,边走边道:“既然如此,为父也无可奈何。”
他的声音在雪夜之中继续:“只要你回去修行一月,此志未改,我便不再阻拦。”
“……一个月?”
郑玄猛然驻足。
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高兴,甚至还有一丝微妙的探究。
郑林转过身,确认一遍。
“对。在这期间,你不许跟沈家的那个女儿见面。”
漫天飞雪仿佛都沉凝,父子之间进行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对峙,直到郑玄闭上眼,从脑海中捋过一切,还是选择相信昭昭,也相信昭昭对自己的信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