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云自被送入锦衣卫的诏狱后,被关押进了一个单独的囚室里,日子安静平淡了许多,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拉出去提审。虽然这里跟厂狱一样暗无天日,牢饭还是跟之前一样难以下咽,但心情却比以前轻松多了。
他也听说到了一些东厂的情形,尹天随和他一众手下的尸体是被燃尽的废墟堆里拖出来的,都已被烧得难以辨认。心下难免一阵感慨,师父让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洗清自己,不留下后患。师父手下竟然掌握这样一支庞大且行为缜密的组织,实在让他觉得有些意外,师父建立这个组织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想起那日师父跟灰衣僧人之间的对话,他说灰衣僧人曾是九五之尊,显然是指灰衣僧人曾做过皇帝。灰衣僧人看上去应该有七十岁了,四十多年前带着师父逃离金陵,当皇帝也应该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而四十多年前的金陵,当时正是大明朝的帝都。
师父口口声声把太宗皇帝指斥为燕逆,便是站在本朝的对立面上。他又称废帝朱允炆为建文皇帝,那灰衣僧人......杨牧云目光一凝,突然想起自小听湖州府的几位老人说过,当年的建文皇帝并没有死,而是化装潜逃了。和他一起走的,还有年幼的太子朱文奎。世道沧桑,光阴冉冉,如果建文皇帝活到今日,应该已经七十岁了,而太子朱文奎,也应该五十出头。年龄正好与灰衣僧人和师父吻合,莫非他们的真实身份便是建文皇帝与建文太子。想到这儿,杨牧云的心情变得有些不淡定了,难怪师父行为神秘,从不愿提及自己的身世,就连锦衣卫湖州百户何启秀提起师父来也语焉不详。本朝对建文皇帝讳莫如深,一直对外宣传他和太子都死于大火,可真实情况一直是个谜,师父此番来到京师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他还妄想扶保灰衣僧人重登大位么?如果要真是这样,自己该做出怎样的抉择?杨牧云的心旌摇荡不已。
“杨牧云,有人来看你了。”只听“哗啷啷——”一阵铁锁链落地的声音,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狱卒闪至一边,三个裹了黑色“一口钟”斗篷的人走了进来。那斗篷是连着风帽的,三个人低着头,也看不清模样。
杨牧云站了起来,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她们,三人身形窈窕,显然都是女子。中间那人左右环顾了一下,后面两人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牢头大人,我家小姐要跟老爷多说几句话,还请您行个方便。”一名身披斗篷的人伸出一只纤纤素手,将几锭银子塞到了那狱卒手里。
一个小小的狱卒被人换作了牢头大人,脸上不禁一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乜了她们一眼说道:“嗯,时间可不要太长。”说完转身去了。
杨牧云一脸警惕的盯着面前的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
中间那位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杨牧云嫣然一笑,昏暗的烛光下,只见她红红的樱唇里露出两排雪白的玉齿,杨牧云身子一震,失声叫道:“怎么会是你?”
风帽摘下,露出一张极为美艳的面容,正是周梦楠。
“你感到很意外是不是?”周梦楠启齿一笑,目光在这牢房里扫了一圈,阴暗的牢房里到处散发着一股霉臭的气息,而杨牧云休息的地方就铺了一层茅草,鼻尖不禁微微一酸,“相公,你受苦了。”
“还好,”杨牧云局促不安的神情逐渐平复下来,也对着她笑了笑,“一切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缓缓的在茅草上又坐了下来,“你来这个地方看我,也真难为你了,”拍了拍身旁的茅草堆,“坐吧!”
周梦楠秀眉微蹙了一下,脸上却笑着说道:“妾身站着就行了。”
“这里可比不上你们周家的深宅大院,锦衾玉裘,”杨牧云看着她说道:“你若是实在忍受不了的话,便请回吧!”脸上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相公你误会妾身了,”周梦楠踌躇了一下还
是挨着他的身子坐了下来,“妾身走南闯北,也曾风餐露宿过,没有相公你想像得那样娇贵。”
“也是呢,”杨牧云身子向旁让了让,“梦楠你虽是一介女流,做的事情连须眉男子都感自愧不如呢!”
“相公过誉了。”周梦楠一挨近他的身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她努力的使自己脸上不露出丝毫不快,向牢门外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也摘去了头上的风帽,露出两张明艳的俏脸,是素月和宁馨。她们身上裹的斗篷要臃肿得多,显然手里提着东西。她们聘聘婷婷的走了进来,冲着杨牧云粲然一笑。
“老爷,婢子帮您更衣。”素月俯下身去,放下手中提的红木衣箱,从里面翻出一件秋香色的丝制软袍,便盈盈上前,欲要帮杨牧云解衣。
宁馨提的是食盒,她从里面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绢,铺在杨牧云面前的茅草上,将盒中酒菜一样样他摆在上边,已经片好的烤鸭配着春饼,葱丝儿切的整整齐齐,还有一小碟酱。麻辣兔丝、酱肘子、炒山菌......还有一壶美酒。
“别,别......我自己来,”杨牧云阻挡着素月来解他衣衫的一双素手,接过软袍转过身到角落里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身上原来那身衣服早已破成一条条的,不成样子了。
素月和宁馨相视一笑,垂首退了出去。
“娘子摆这么大阵仗,我很是有些不习惯呢!”杨牧云换好了衣服来到摆好的酒菜前坐下,怔怔看着丰盛的菜肴心生感慨的说道。
“没想到相公受了这么多的苦,”周梦楠的美眸有些湿润,斟好一杯酒向杨牧云递了过去,“妾身的心里很是有些难受呢!”
“我这不好好的么,”杨牧云脸上有些不悦,“哭什么,真是晦气。”没有接她递过来的酒盅。
“是,是,看到相公安好,妾身应该高兴才是。”周梦楠伸袖抹了一下眼角,强颜欢笑道。
“娘子,”杨牧云叹了口气,“这一杯酒我应该敬你才是,没有你在背后奔波,恐怕我是熬不到与你相见的这一天。”说着自己斟满一杯酒,郑重端起,在周梦楠所持酒盅杯沿儿上一碰,豪气的说了一声,“娘子,来,为夫敬你一杯,干!”
“相公......”周梦楠听了他的话举杯怔在那儿,眼见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