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任务简单,孟添益留下他一人看着也放心?。院里?埋有孟添益当日从刘昶手下克扣下来的?火|药,孟添益原话是——无论谁来,一律不必拦,让他有来无回便罢。他方才?不过去前?头拿了个东西,一回来见着这阵仗,几乎是想也没想,将手中的?火舌子往院墙下一扔。
爆炸声起,梅姝忆愣了一瞬,赶紧往外跑,随即被人护住往下一趴,等爆炸声响完一阵,褚彧明带的?轿夫才?凑上前?来,将他从她身上扒下来,缓缓摇了摇头。
她怔在原地,怀里?抱着的?婴儿?也再次传来一阵惊天啼哭声。
巡防时听到爆炸声立即赶过来的?禁军出现?在门口,点火的?那人已?经跑了,底层禁军不认识他俩,要将他俩带回去等候上头的?意思。隐在角落里?的?一队刚到的?人马见这阵势,迅疾消失在了夜色里?,随后出现?在了定阳王府。
宋嘉平得知?这个消息,骂了声:“她怎这么莽撞!我的?人在城外,赶进来废了些时间,叫她坏了事。她平时连门都不出,压根没想着提防她。”
沈度刚到,就得知?了褚彧明这消息,沉默了瞬,宽慰了一句:“毕竟做母亲的?,正常,王爷别动怒。”
他声音压得低,宋嘉平想宽慰几句,犹豫了下没能出口,转而问:“走么?还是回去看看她再说?”
“走。她这次倒挺听话的?,不牢我费心?。”
宋嘉平立即率兵入宫,周谨远远见着他的?人马过来,命人开了宫门,向他道:“王爷,宫内形势混乱,但我只有守城司这点人马,其余人马都在孟添益手里?,只能选择守住宫门,不然王爷来……”
他话没说完,宋嘉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摆手示意无妨,率人进了宫,等军马入宫,周谨赶紧将宫门再次紧闭。
宋嘉平兵马入宫,见着禁军大开杀戒:“孟添益不是疯了?”
“他和当年那件事有关。”沈度很肯定地道。
宋嘉平附和地点了点头:“等了十七年才?等到一场大灾荒,等到一个一击必胜的?机会,疯了也正常。”
“说起来,我还该感谢感谢他。他若不疯,这一天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沈度颔首。
宋嘉平摇了摇头,派了一大半人马去和禁军对上,又亲自领了一队人马向含元殿疾行,火光冲天,他转头冲策马跟在他身侧的?沈度叹了句:“贵妃莫不是也疯了?”
沈度冷淡得紧:“跟在那位身侧这么多?年,不疯才?怪。”
这话没法反驳,宋嘉平一哽。
沈度望了一眼太?液池水,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大雨滂沱下,宋宜在太?液池边跪行出宫的?场景来,他迟疑了一会,还是问:“王爷既肯如此行事,为?何这么多?年却不动作?”
他如今大多?数时候还是习惯唤他一声王爷,宋嘉平也不在意,自嘲地笑了笑:“我又没那个野心?,宋珏也不是那块料,今上好歹还顾及民生呢,刘昶才?是个彻头彻尾的?扶不上墙的?阿斗,我反了扶谁上去?”
沈度失笑:“也是。”
说话间,含元殿已?在眼前?,宋嘉平看了眼已?经冲上屋顶的?火焰,问他:“还救么?”
沈度点头:“让他就这么死了,岂不太?便宜他了?”
宋嘉平会意,挥手命人救火。
火势太?大,等完全灭火再进去肯定来不及,宋嘉平命精锐直接破门而入,在主殿将呛得迷迷糊糊的?皇帝拖了出来,皇帝看了眼宋嘉平,指了指里?头:“十三。”
宋嘉平愣了下。
白日里?见过的?那双眸子瞬间撞入了沈度脑海中,和当日神武门下对他说“先生自个儿?斟酌吧”的?那小人的?眼睛逐渐重合,沈度鬼使神差地先一步进了火海,他进门时拿了湿帕子掩口鼻,但浓烟太?大,还是呛得不住咳嗽。
火势太?大,他不敢怠慢,四下找人。
他在主殿没寻到人,又到了后殿,恍惚间,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先生?”
沈度望过去,刘豫躲在一个角落里?,脚受了伤,动弹不得,他只好将帕子递过去,再将刘豫背起来往殿外冲。
手下想进去搭把手,宋嘉平伸手阻了,只默默看着。
他俩刚到殿门口,横梁断裂,轰然砸下,沈度受惊之下,下意识地将刘豫往外一摔,自个儿?反倒是困在了里?面?。
刘豫被这一摔吓得不轻,等回过神来,才?想起他方才?在殿内也是遇到了这场景,全靠了宋嘉平去年围猎时教他的?几招才?保了命,可他知?道沈度不会功夫,急忙往火海里?钻:“先生?”
宋嘉平一把将他抱住拉了回来:“殿下冷静,他这人机敏,不会有事。”
被这话宽慰到,刘豫镇定下来。宋嘉平放开他,吩咐下面?人浇水救火,等火势稍微小了点,命人进去将避在一侧的?沈度捞了出来。
沈度受了点小伤,刘豫围着他嘘寒问暖。
宋嘉平则向皇帝走过去,向他行了个大礼:“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皇帝今夜被贵妃和孟添益这两个疯子吓得不轻,现?下仍未从心?悸中缓过来,瘫坐在雪地上,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克制道:“定阳王忠心?,当赏。”
“臣不敢受。”宋嘉平未起身,声音恭谨。
皇帝忽然反应过来:“虎符不在你手里?,你哪来的?兵?”
他往周遭看了眼,身子又开始不受克制地哆嗦起来:“豢养私兵,宋嘉平你好大的?胆!”
宋嘉平没动,眼看他唤了几遍“来人”也没人搭理他,才?笑了声:“陛下别费心?了。臣虽没有虎符,但陛下要知?道,有种东西——叫做人心?。臣领兵数十年,从未藏在士兵身后苟且偷生,都是第一个冲锋陷阵的?。七大营,陛下今夜调不动。更何况,就算调得动,陛下如今怎么把虎符送出宫?”
他脸上带着些笑意,皇帝忽然想起那日宣室殿里?,他曾问过他,若当日从陪都到帝京的?路上,他当真下杀手,他又当如何自处?
那时宋嘉平的?回答是——无论如何也会保下文嘉。
他当日还曾怀疑过他唯一能调动的?近在咫尺的?兵力?只有那个叛将周林佐,末了当他亲手取了周林佐首级的?时候,又怀疑自己多?心?。可原来,他的?杀手锏——居然是私兵。
皇帝长笑了声:“人说定阳王忠心?,朕看错人了。”
宋嘉平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陛下,那件事至今十七年,陛下处处疑心?,数次想要针对臣,臣也从未有过一丝反心?,甚至亲自对陛下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不敢有半句怨言。位高权重,危及皇权,鸟尽弓藏,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臣身在此位,从未想过能得善终。”
皇帝一愣,问:“那为?何?”
“臣膝下就这三个儿?女,臣的?私兵就是保他们?性命的?最后一道防线。当日晋王之事,陛下要罚,皮肉伤臣也认了,不敢有怨言。”宋嘉平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再说臣这个女儿?啊,二十年了,管她如何骄纵任性,臣从来不叫她改,因为?臣自认保得住纵得起。可当日指婚之事,若非臣的?军令状,陛下对她,当真起了杀心?吧?”
“陛下千不该万不该动了她,她可不是给陛下肆意糟践的?低贱玩意儿?。”宋嘉平深深看他一眼,“陛下身居九华殿高位,一生阅人无数,当知?人心?难以揣摩。更当知?,人人心?里?,都有道底线。”
皇帝忽然想起那道贬废的?旨意来,笑了笑:“朕当日没赐她一死,你就该感恩戴德了。”
沈度本?一直在旁呆着,听得这话,上前?就是一脚。
他平素行事还算斯文,这突如其来的?一脚令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这一脚正中胸口,又下了死力?,将皇帝直接踹倒在地。皇帝单手撑在雪地上,猛地咳嗽了一阵,抬眼看向他,终是确定了他数次怀疑的?猜想:“沈孺鹤。”
“陛下不是多?疑么?”沈度在他身前?蹲下身来,“怎对臣起了数次怀疑都没下杀手?”
“朕喜能臣,数年不变。不然你爹怎么做上次辅的?,你这位岳丈大人怎么挂帅的?,你又是怎么爬上如今这个位置的??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陛下是扶臣等上了高位,臣等也奉献了功绩。”沈度随手在一旁拣了枝烧得焦黑的?树枝在他心?口戳了戳,“可陛下不也转眼就要取臣等的?性命么?”
“人心?复杂……臣等对陛下不是没有感激,可也不是没有怨恨。陛下心?里?,不也矛盾着么?”
皇帝就这么半躺在雪地里?,身下的?积雪寒凉入骨,身上的?龙袍已?辨不出纹路,宋嘉平的?私兵守在他身后,长|枪点地,威严肃穆,全然不把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
他笑里?带点苍凉:“朕眼瞎看错人,算自作孽不可活,可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你们?要扶谁上位?”
他指了指刘豫:“他么?他今夜可亲眼见着你们?如何逼宫,日后又敢信任你们?么?一个胆敢豢养私兵的?郡王,一个敢对天子动粗的?乱臣,你们?的?下场,总不会比朕好!”
他口气近乎癫狂,宋嘉平往回看了一眼刘豫。
沈度却毫无波动,对他身后的?两人示意了下,命人把他拽起来:“起来,写罪己诏。”
他声音平静而淡漠,皇帝冷冷看他一眼:“士可杀不可辱,休想!”
“这会倒是讲起气节来了?”沈度默默将怀里?揣得发烫的?那十几张泛黄的?纸摔在他脸上,“陛下敢对着起居郎用命换来的?这十几页纸说一句问心?无愧么?”
皇帝目光落在“废太?子”三字上,身子忽然不受克制地动了动,又被人押了回来,半点动弹不得。
那纸张落到地上,染上积雪,眼见着要被全部浸湿,刘豫忽然凑过来,伸出手去捡了回来,他借着含元殿的?冲天火光阅过一遍,有些不敢置信地问皇帝:“父皇,是真的?么?”
皇帝回想起自己方才?在殿内的?举动,居然点了点头。
刘豫默默握着那几张纸退到了沈度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