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同宋宜别过,立即去拜会了宋嘉平。
宋嘉平归京之后,虎符一交,乐得自在,没?事就在府上喝喝茶看看闲书,闲来?无事出?京郊山上看看雪。日暮时分?,他本传了膳,还没?来?得及用,见着沈度过来?,问:“添副碗筷?”
沈度客套了句说不必,他也?就作罢,随口问起:“都说圣上身?子不大好了,你?这是忍不住了?”
沈度默认。
“刘昶未必有胜算,不必你?亲自动?手。”宋嘉平沉默了好一会,道,“贵妃母子不是在侍疾么?”
沈度犹疑了好一会,还是道:“岳丈,我想问问当年的事。”
宋嘉平盯了他好一会没?说话,他接道:“虽然我自个儿查得七七八八了,但荒诞太过,总觉得不太真实,还是想确认一下。”
“这么快就回来?,我就知道你?没?死心,她呢?什么态度?”宋嘉平问。
沈度回想了下宋宜方?才的态度,老实道:“不阻拦。”
“从前不告诉你?,是想着你?能放下这事。既然你?始终放不下,如今她也?不拦你?了,我自然没?什么再瞒着你?的理由。”他默默起身?,打?开书架后面的暗格,取出?一沓泛黄的纸,“知道如今为何不设起居郎么?当年那事记录得太详细,扯到龙须了,当年的起居郎被直接腰斩在了神武门外。”
沈度接过那十几页纸,缓缓阅过:“竟然当真是如此。”
“是啊,简直荒唐。”宋嘉平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不光刘昶母子,还有贵妃呢,一群丧心病狂的人。”
沈度迟疑了下,忽然问:“当年这事,孟添益有份么?”
宋嘉平一愣,从龙之功怎么封赏都不为过,所以他当年年纪轻轻封王挂帅,可褚彧明?和孟添益这些人,却都是凭着资历一步步爬到高位上来?的。当年事发之时,这些人身?份地位尚低,应该不至于牵扯到其中来?。
“司礼监从前就是内阁奏事后据圣意草拟旨意的所在,并不掌印。”他算了一下,“那一年,孟添益应该在司礼监也?无权无势,断没?有和这事牵扯上的可能。”
沈度默默点?了点?头,心底的疑云却还是驱之不散,甚至开始回想起当年在暗中将刘昶母子同此事的关?系捅到他面前的那个人。
“要入宫面圣?”宋嘉平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官服,视线越过他落在庭中枯树上,“如今我手里没?有虎符,所以……除非紧要关?头,不要找我帮忙,更不要找周谨。”
他这话说得不明?就里,沈度抬头觑他一眼,许久,终于琢磨透了其中的意思,缓缓应下:“是。”
他心神不宁地到了宫外,在神武门下遇到一个小孩,小孩稀里糊涂往他身?上一撞,又一溜烟地跑了。那小孩消失之后,地上躺着一个信封,他弯腰拾起来?,里头的东西很简单,一樽合二为一的玉佛,其上一朵风流海棠。
他心下一凛,信中只得一张纸条:一命抵一命。
他将那纸条在手中握紧,捏成团,又缓缓摊开,反复看了三四遍,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将信纸撕碎,步履坚定地入了宫。
角落里,那小孩盯着他的背影,一溜烟地跑回去报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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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到宣室殿时,贵妃母子并不在,潘成直接传了他进去,他仔细辨了下皇帝的形容,也?不觉像是不大好的征兆,忽然有些不确定传言的可靠性,于是皇帝问他来?意时,他迟疑了一刹那。
皇帝神色不耐,似是想轰人,他恭敬地行了个礼,直入主题:“陛下,臣当日在北郡时,曾端掉过一个武器黑市。”
皇帝点?头:“朕听过奏闻。旧事重提,想说什么?”
沈度默默奉上两个信封:“臣当日在黑市采集到部分?火|药残渣,夷狄产出?的火|药和我朝不同,工艺不够纯熟,火|药保留着硫磺原色,威力也?不足,很好辨认。”
潘成将两个信封一块摊开来?,两边质地看起来?一模一样,皇帝不解地看向他,他解释道:“臣今日回府时,偶然听见街坊上一声爆竹声,怕伤着人,赶过去看了看,但人没?见到,却找到了这些火|药残渣。左侧这封是当日北郡所得,右侧这封则是今日京中所获。”
这意思很明?显了,更何况先帝时就曾因?京郊火|药厂爆炸死伤上万人,涉及黑火|药的事都不可小觑,皇帝神色严肃起来?:“有爆炸,怎不见京兆尹来?报?”
“声音不大,只是臣恰巧居于外城,故能听到。应当不是大规模爆炸,而是运送中的意外。”
皇帝心下有了决断,直截了当地问:“你?怀疑有人私藏?”
“私藏火|药是大罪,何况是从夷狄处所得。”沈度态度谨慎,“臣不敢妄言,只好速来?向陛下禀报。”
皇帝命禁军去了他所报上的位置,等人走远了,皇帝忽然笑了:“若是京兆尹来?奏事,你?猜他会怎么说?”
沈度回忆了一下那个胖乎乎的京兆尹,认真琢磨了会才道:“有人私铸火|药,欲行不轨,为防患于未然,还请陛下速速出?兵收缴火|药,惩治贼人。”
皇帝嗤笑了声:“你?回京不过一两月,倒把朝中官吏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户部之事,偶有交集。”
“先回去,若此事不实,有你?好果子吃。”
沈度退下,皇帝默默看了眼他的背影,心里的怀疑越甚,冲潘成道:“派人盯着。”
沈度走后约一个时辰,外头传皇后求见,皇帝一愣,他上次见皇后,还是冬至朝宴,他犹疑了下,召了人进来?。
皇后今日装扮雍容华贵,凤冠高挑,金步摇熠熠生辉,周遭的香粉气与这身?金碧辉煌的妆容相得益彰,可皇帝一闻就皱了皱眉。
皇后进殿,见贵妃母子并不在殿中,愣了一会,可刘昶已经出?宫预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堆着笑走近:“陛下气色很好,比从前更年轻几分?。”
皇帝目光随她的动?作而慢慢模糊起来?,只觉有些花了眼,耐性也?被磨灭得几乎消失殆尽:“皇后来?此有事?”
皇后并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殿内逡巡了一圈,目光落在沈度方?才奉上的火|药残渣上,视线凝住,有些迟疑地问道:“陛下怎在殿内放置火|药,也?不怕伤及了自己?”
她默默将那残渣拿起来?看了会,又缓缓装入信封中,将信封封了口,规规矩矩放回案上。
她这一长串动?作惹得皇帝看花了眼,开始赶人:“来?做什么?无事的话,就先回寝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