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说沈度体贴,宋宜没?好接话。
他欲言又止,迟疑了许久,还是问:“还回来?么?”
宋宜悄悄回头?瞥了沈度一眼,他手上的玉扳指没?了踪影,他也没?再寻另一枚换上,一眼看过去,令人?有些不习惯。她默默看了好一会,沈度感知到她的目光,往这边看过来?,她做贼心虚,赶紧将目光收回来?:“不回来?了。”
“若是再回来?,他不安全,爹也得为我们操心。”
宋嘉平望了一眼熙熙攘攘的渡口,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最后?只是道:“若过得不好,记得告诉爹。等这场仗打完,爹派副将来?看看你。”
他在这样的位置,无令不得出?京。日后?要相见,自然是难了。
宋宜泪将落,又赶紧仰头?憋了回去,勉强挤出?了个笑:“女儿愧对?爹,爹务必要多多保重。等爹凯旋,我一定?让他想法子告个假,长居就算了,但回来?探个亲还不容易么?”
北郡路远,哪是随意告个假就能回来?的?
知她存心安慰,宋嘉平也不揭穿,摆手示意无妨:“这仗早晚要打,不为你,也得为你哥,不必介怀。如今也不是所有藩王都敢硬来?,晋王的教训还摆在眼前?呢,乖乖受降被削的想来?不会少,兴许比以前?的局势还要容易上几分。”
见她仍面?露忧色,他又宽慰道:“多难的仗爹都打过了,还怕这点?不成?以前?也不过是怕藩王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日后?你哥招架不住,又不是怕这仗难打,别忧心。”
宋宜默了默,有些自责:“如今就不怕了么?还不是因为我,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哥回京这些日子,比我想象中稳重得多,也……更有手段,别担心他,他应付得下来?。”宋嘉平往沈度那边看了一眼,轻声叹道,“更何况,如今仔细想想,根子里都已经烂透了,也就剩几把老骨头?撑着才?没?倒。谁知以后?是个什?么样,说得清么?”
他这话说得含蓄,宋宜没?深问,只是随着他望了一眼沈度的身形,许久没?出?声。
“既然当真?不回来?了,那我同他说几句话。”宋嘉平向沈度走过去。
沈度先一步同他见了礼,宋嘉平应下,有些不忍地道:“她怕是不愿你再回这是非之地。”
沈度沉默了许久才?道:“出?去几年也好,流言抵不过时间,免得她心里不好受。”
“她这性子,怕不只是几年这么简单。”宋嘉平再看她一眼,摇了摇头?,“若她当真?不愿回来?,你也让着她点?。”
他目光落在宋宜膝上,沈度随他看过去,没?再反驳,只是说:“总有法子,岳丈大人?放心。”
“无妨。你表面?看着她这性子,女儿家嘛,偶尔挺爱哭哭啼啼,其实心里对?这事反而看得淡,不然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合该整日窝在屋里不肯见人?了。”宋嘉平笑了笑,“她是觉着,如果让你出?面?,让圣上自己不好下旨,那你就算这次不出?事,日后?也必然会深陷漩涡无法脱身。而她出?面?,你总不会有事,她自己无论结局如何,都不在乎。到如今,能捡回条命,在她看来?已是幸运之至了。你也不必觉得歉疚,日后?好生待她就是。”
“是。”一字千钧,他行?了个揖礼,剩下的话,他一句不愿再出?口。
该交代的话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宋嘉平这才?叹了口气:“人?老了,当年在落亭山南坡种了一小片竹林,如今精力不济不说,也没?时间去照看。你这一走,既然不知归期几何,一会务必记得让艄公歇个脚,去替我看看再走。”
沈度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他却不肯再解释,摆了摆手:“带她也去看看,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至于帝京外的事,就由你自己来?安排了。”
他带宋宜上了船,宋嘉平还立在原地,宋宜不肯进去,叫了灵芝扶着,在船头?立了许久,直到她快看不清那个曾为她遮风挡雨的伟岸身影时,她终于冲他挥了挥手,眼泪珠子连成了串。
直到连渡口都看不清了,她才?回了舱内,也不肯说话,看沈度一直注视着她,才?道:“我爹方才?说,根子里都已经烂透了。”
沈度轻声安慰:“放心。你大哥明面?上在为刘昶做事,但定?阳王府又没?有站队,日后?无论谁得势,都危及不到定?阳王府。”
宋宜不依:“你也该叫大哥。”
沈度这次却不肯了:“小时候他该叫我一声哥,这个口我不改,更何况他还做过对?不住我的事。”
宋宜一惊,没?忍住问:“朝服那事,你知道?”
“你都知道了,我总不能比你蠢。”
宋宜“哼”了声,别开脸不搭理他,但不过简单和他拌了两句嘴,心情竟然好了许多。
船行?至落亭峰,沈度带她上岸,岸边一匹马驹安然待着他们的到来?,是围猎那夜宋嘉平匆匆赶来?时所乘的坐骑,宋宜刚同他别过,鼻子有些泛酸,悄悄握住了沈度的手。
沈度带她上马,到了南坡,又将她背至那处竹林。
意料之中的潇湘竹,凤尾森森,一座旧坟安然伫立在此。墓碑上无字,但宋宜却忽然明白过来?里头?的人?是谁。她挣扎着让他把她放下来?,毕竟是已逝之人?,她想着要行?个大礼,沈度却阻了她:“不必。我爹清高但不迂腐,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
宋宜忽然握紧了他的手,很?轻声地问:“你当真?不介怀么?”
“都是人?命,哪有轻重?”他回握住她,“都到此刻了,以后?就不必提这事了。”
他望了一眼这墓碑:“能亲眼得见你来?,他想必很?开心。”
宋宜安安静静地站了会,勉强行?了个万福礼,沈度便?带着她折返了,她安安静静趴在他背上,手却不安分,抚过他脸颊。
她没?说话,沈度却感知到她手上的温度,比方才?他握过的那只手还要凉上几分。他知她体寒,但没?想到已至仲夏还是这般,关切问道:“怎么还这么凉?回京也没?调理调理?”
“我没?告诉过你?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我娘好像说,当年老太医说是宋珩在肚子里就太闹腾了的缘故。”宋宜噘嘴,“但你可别冤枉我,回京后?我可喝了不少药,不过太苦了,每次喝两口就背着灵芝悄悄倒掉了。”
沈度失笑。
“骗你的,刚刚船上吹了点?风罢了。”她随口胡诌了个理由,佯装委屈道,“我娘就体寒,不过我哥和宋珩却都没?事。”
他在辨别她话中真?假,没?出?声。
她又故弄玄虚:“你猜我爹后?来?为什?么一直不肯搭理我舅舅。”
“不臣之心太明显?怕惹祸上身?”
定?阳王这人?,虽然对?这些小辈慈善有加,但能在朝中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又岂是没?有远见和魄力的?
“说什?么呢?要真?这么明显,那圣上哪能容我舅舅那么多年?说实话,你带这个消息给我的时候,我一开始都怀疑你在骗我,毕竟我一直觉得舅舅是个毫无野心只图安稳的人?。但后?来?想,你这种性子,总不至于闲得拿我取乐,才?信了。”
明明是件如今回忆起来?都觉得无比沉重的事,她却忽然笑了:“我十岁那年,娘不知怎地染了点?小病,说是想念娘家得很?,就带我回晋州府探了一次亲。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小病变大病,已经染上了风寒。你信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居然会因为一场风寒就没?了。”
沈度黯然,想起在兖州时,那位病榻上缠绵了好些年的妇人?。
她却依旧低低笑着:“我爹虽然以前?也不太待见我舅舅吧,但还会看我娘的面?子,明面?上还过得去。但那次之后?,他总觉得是我舅照顾我娘不上心,害我娘染了这场风寒,回京路远,又耽误了,才?造成了这么个结果,就将这事算在了他头?上。
他后?来?七八年都死活不肯认这个舅子,也不准我们这些小辈同晋王府再有来?往。你知道的啊,我爹看着和善,心硬起来?的时候谁都拿他没?办法,这么多年了,谁敢提起舅舅他就一阵黑脸,我们也只好顺着他,也就同舅舅生分了,更害得朝中流言纷纷。”
沈度没?想到这场传闻中跨度七八年的政见不合其实竟然是因为这么一个无厘头?的理由,没?忍住笑出?了声。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为何每次她淋个雨受个凉,宋嘉平都会担心到几乎有些夸张的地步。
她听到他的笑声,语调里也带了几分欢快:“这才?对?了嘛,多笑笑,过去的早已过去了啊。”
她指了指竹林前?方终于冲破乌云的日头?,他们好似在一直朝着太阳走过去似的:“沈度你看,我们好像在追太阳诶。”
她忽然将身子往上腾了腾,侧过头?在他颊边亲了口。
一抬头?,金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