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前半夜不敢合眼,一直寸步不离地盯着,就怕她夜里又烧起来,好在一直没事,也就放下心?来,回了外间睡下。
听?见外间没有动静了,她才睁开双眼,静静看向窗户。夜里雨大?,门窗紧闭,但她仍能清晰听?到暴雨倾盆泼下的声音。
长夜无眠,她枕着雨声,心?想,又是?一个漫长的雨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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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是?翌日巳时到的,宋嘉平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把人放了进来。
沈度同他?见了礼,开门见山:“世叔,晚生此来是?为着县主的婚事。”
宋嘉平没有半点迟疑,直截了当地回了他?:“听?宫里头的意思就好。”
沈度一愣,又开口道:“我有把握,刘昶没有胜算。”
宋嘉平默了默,连宋宜都已经?知道那句话?,他?断没有不知道的可能,可是?他?此来,不是?为了推翻之前在此许下的对宋宜的承诺,反而是?为了兑现。
他?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地问:“沈度,你当真不介怀么?”
沈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但并不确定他?如何得知,犹豫了会才答道:“我非圣人,自然无法不介怀。入京路上我挣扎了一路,最后选择站在王爷这侧。这次,不必花那么久,我站在她这头。”
宋嘉平没出声,他?又补道:“当日在此间,我曾告诉过王爷,我这一生,将这两件事做完也就够了,总没有什么别的盼头,自然要在她身上多花些?心?思。如今,也可告诉王爷一句,若是?为她,另一件事就算不可避免地要有些?缺憾,我也认了。”
宋嘉平过了许久才将这话?消化完,艰难道:“你既然如此说?了,我才敢告诉你一句,那句话?……纯属无稽之谈。我同你父亲私交甚密,当年之事,陛下为保我免受言官弹劾,亲令大?理寺在复核卷宗里添的那句话?,其后太史令照搬。”
沈度猛地抬眼看他?,但宋嘉平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接道:“这件事,我这辈子只解释这么一次,哪怕对婉婉,我也不会再开口。至于你信不信我,也没有多大?关系了。”他?顿了顿,“至于为何要知道你的想法再解释,你应该明白,若非如此,倒像是?我倚老?卖老?非要逼着要你一个后生原谅我了。我都这个年纪了,别的也不在乎,不过是?希望你们这些?小辈之间,不管结局是?好是?坏,都不是?因为当年之事而被迫收场。”
沈度没说?话?,他?微微叹了口气:“但这个结局如何,我全看婉婉的心?意。她若选你,我自然助你一臂之力。可她若不愿,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我这个当爹的,总不能逼她。方才那句‘听?宫里的意思’,是?她所愿。”
沈度怔在当场,不敢置信,好半晌,僵硬的十指才恢复了知觉,他?低头看了眼那枚扳指,平静道:“既然如此,还请王爷看在下官当日也算出了份苦力的份上,让下官再见见县主。若县主当真如此打算,不如把话?说?开了,下官自然不敢再叨扰定阳王府。”
他?语气又变得格外客气和生分,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当初陪都初见。
宋嘉平叹了口气,点头应下:“陛下今日便回宫了,时间紧急,文?嘉自然会尽快同你说?清楚。”
沈度微微拱了拱手,告了退,却不料这个“尽快”来得如此迅疾。
他?前脚刚到,宋宜的车马后脚就已到了。她虽未受寒,但膝上的伤却是?实?打实?的,下马车下得很是?艰难,他?在门口冷冷望着,再未同往日一般,上前搭一把手。
台阶不高,但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是?吃力,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她脚步停在门口,才讥讽了句:“不过一日,县主就连门都不愿进了?”
宋宜默了默,抬脚进了门,他?在她身后亲手关门落下门栓,将灵芝和刚去为他?牵马回来的门房一并关在了外头。
宋宜一惊,回头望了望,随即又镇定下来,面色如常地道:“沈大?人的待客之礼,着实?不周。”
“比不上县主客套。”沈度语气里带了寒意。
“沈度,”宋宜唤他?一声,“我不想同你吵,从陪都到帝京,我已经?同你吵过整整一路。”
沈度冷静下来,取下他?指间那枚玉扳指,在指间转着玩:“这么快就想和我划清关系?那你说?,把你今天来想说?的话?一并说?完。”
宋宜清了清嗓,缓缓开了口:“进宫更适合我,哪怕最后没选对人,好歹也是?个王妃。同下嫁给大?人,见谁都要规规矩矩问候一声夫人相比,自然还是?前者更舒心?些?。”
“那当日县主瞎折腾什么呢?”沈度笑了笑,“这不是?今日才有的局面,一开始便是?如此。”
宋宜默了默,艰难地开了口:“大?人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么?当日在定阳王府,大?人就曾一语道破——我不过是?做场戏给刘昶看罢了。不然,哪知两年多过去,刘昶还值不值得托付终生呢?”
听?她提起刘昶,沈度懒得再克制,上前一步揪住了她衣领,将她往墙上一推,宋宜知他?下一步做什么,不肯就范,拿脚去踹他?,他?上前一步,拿腿压上了她膝盖。
膝盖上的伤疼得她痛呼出声,沈度低头看她一眼:“县主还是?忍着些?,别叫外头进不来的人多想。”
她依言住了声,他?这才讥诮道:“县主这不还是?要脸的么?怎么对着我,倒是?没脸没皮了?”
宋宜伸手去掰他?的手指,神情淡漠:“一介小官,还不值得我给面子,谈什么要不要脸。大?人这般作为,实?在是?没什么风度,放开。”
“是?么?”沈度将她双手一别,整个人压在墙上,低头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饱满而细嫩,他?心?内不畅快,寻着法子在她这里发泄,她不肯开口,他?便在她唇上死死咬出一道伤来,并非是?之前的警醒,而是?在寻求报复似的快感。宋宜吃痛,微微张开条缝,他?寻着机会,半点不肯让她好过,令她唇舌上满是?伤痕。
宋宜痛得几乎落泪,他?却没有半点怜惜之意,折腾了半晌才放过她。
她刚松了口气,他?就将头埋进了她脖颈间,宋宜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唤他?:“沈度,适可而止。”
她舌上受了伤,发音有些?模糊,沈度低笑了声,轻轻将她左肩的衣服往下拉了一寸。
宋宜毫无招架之力,整个身子在一瞬间僵硬如铁,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去看他?。
他?感知到她身体的变化,知她想歪,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嘲讽地笑了笑,随后低头在她锁骨上咬出一道痕迹来。他?本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可忽然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在他?脖颈上,他?猛然抬头望向她,她果然已落了泪。
泪水冲刷掉脂粉,已不再是?海棠,而是?换回了玉兰。
她连这点念想也不肯再留给他?。
她看向他?,轻声道:“沈度,是?我对不起你,你别这样。”
他?微微有些?动容,但她下一句却是?:“找个寻常好姑娘并非难事,你不要介怀这些?小事。”
“小事?”他?看她一眼,嗤笑了声,勾住她左肩的衣服,往上一提,归于原样。衣物覆上伤口,宋宜受了疼,身子不安分起来,他?在此刻,往她膝上重重一撞,“宋宜,你若冷心?冷情,当初又何必来招惹我?”
宋宜闷哼出声,紧紧咬住嘴唇才没出声喊疼。她这般狼狈模样被他?悉数看了去,直到她忍过这阵阵痛,渐渐平静下来,他?才道:“你若告诉我,你看见了书房里那东西,生了些?别的心?思,我还相信些?。不然,你不妨解释一下,你爹怎么知道的?”
宋宜轻轻闭了眼,睫毛阻了往下掉的眼泪,她轻轻开口,不再隐瞒:“我是?看见了。”
“但你有什么资格来怪我?”她冷笑了声,“沈度,从头到尾,你想过对我说?实?话?么?”
沈度缄默。
她笑了声:“咱俩到底谁对不起谁?若不是?我昨日偶然撞见,我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日你一开始的不留情面和后来数次手下留情的缘由是?什么。沈度,你不是?没有过令我生疑的地方,我却从未起过查你的心?思,不过是?凭着‘相信’二字,你呢?”
沈度忽地笑了声:“你以为我同你这般,是?为了报复你爹?”
宋宜摇头,缓缓睁开眼看他?,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不是?。当日你拿出来对付刘昶的东西,我虽然没见过,但刘昶同我说?过,时机得当,易储也非难事,所以他?才如此记恨你。你能得那些?东西,想必花费了好些?功夫和心?血。当年之事,刘昶母子想必脱不了干系,若是?为了复仇,你断不会如此取舍。”
“况且,真情假意,我也不傻,辨得出来。”她声音低下去,有些?断续,“我信你是?真心?。旧怨在前,你能这般待我,我、自然甚、甚是?感念。”
她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可是?,你有情有义?,我却没心?没肺啊。你这样的身份,若是?有朝一日被人得知,你让我怎么办?让定阳王府怎么办?连我哥这种?平素和你没什么接触的人,对你都有怀疑,你当旁人没有么?如今是?查不出什么来,可你要对付那些?人,终有一日是?要走到明面上来的啊。那时,你若行差就错一步,又置我于何地?”
她声音轻到听?不太清:“沈度,我没这么无私。你若是?身份清白,哪怕抗旨嫁你呢,我爹尚有同圣上抗衡之力,兴许能保住你我。可你偏偏是?这样的身份,圣上当年的怒火如今还左右着朝纲,我不能让家人陷入随时可能为你陪葬的境地。”
沈度默了下来,静静看了她膝盖半晌,问:“你说?这话?,认真的?不是?被逼的?”
“没人能逼我做什么事,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他?颔首:“宋宜,趋利避害你倒是?学得半点不差。也好,我不会再和定阳王府有什么瓜葛,也不会再连累你,你放心?便是?。”
他?默默放开她,走远了两步。
她望向他?的背影,明明还和前日一般笔挺,却像突然委顿了下去,失了生气。
她有些?不忍,但还是?开了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可能一辈子不露马脚。看在昔日情分上,我会让我哥想办法将你左迁外放出京。”
“沈度,此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她犹疑半晌,才接道,“人就活这么短短的一辈子,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就不要在意了。你想去哪儿?回兖州么?还是?回你真正的故土宁州?”
沈度返身回来,再度将她压回墙上,几近气急败坏:“宋宜,你敢!”
宋宜受制于人,但没失了底气,冲他?浅浅笑了笑:“是?你说?的,我宋宜有什么不敢的?除非你有本事将我掐死在这儿,不然你试试我敢不敢。”
“宋宜!”他?再喝她一声,却似失了力气,不想再同她继续纠缠下去,于是?问,“你想好了吗?选谁?”
宋宜抬眼看他?,心?内调味瓶翻了一地,面上却微微笑了笑,戏谑道:“刘昶啊。我从前和他?的情分,你不会没听?说?过。不然,也不至于提起旁人你都不在意,但每次一提到他?,你准会生气。”
他?听?不得这名字,伸手在她锁骨处狠狠压了压。伤口不深,但覆着衣物,还是?令人疼痛难忍。
“宋宜,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这样的性子,开弓没有回头箭,怕你担心?,也怕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确实?有错,向你道个歉。”他?笑了笑,“不过没想到我看错了,你既然怕担风险想走回头路。也好,如你所愿。”
“我犯的最大?的错,大?概就是?当日含元殿,你说?便是?抗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竟然信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当真错得离谱,这些?,本不该发生。”
宋宜苦笑了下,他?当日握着她受伤的脚踝,非等逼问出她的答案来,才放心?上手替她揉了揉。
在此之前,他?时刻循规蹈矩,未曾碰过她半分。
他?手上用了力,宋宜疼得倒吸凉气间,他?举起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虎口上的伤早已好全,伤痕渐渐消退,但还留着一丝浅浅的痕迹,是?当日在含元殿,她死命咬下的,他?们这一段缘分真正的起始点。
他?一字一顿道:“宋宜,你欠我的。”
“好啊,欠就欠了。”宋宜冲他?笑了笑,“你记得出京也要好好做官啊,别再这样刚直了。不过京官外放必然升迁,日后你也会是?当地的大?官,不必这样看人脸色了。”
“我保证刘昶不会再小心?眼针对你。可日后,你若还要对付他?,我们……可就是?敌人了。”
她尾音轻轻上扬,好似在随口开玩笑,可这到底是?不是?玩笑,二人心?知肚明。
沈度沉默许久,放开她,吐出一个字:“滚。”
宋宜沉默地开了门,灵芝赶紧过来扶了她,她在灵芝嘘寒问暖的杂音里,仰头望了一眼门口这株梧桐树。
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却在雨中独自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