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南浑身蓦地一凉。
被秦音连她私下行踪都了如指掌的监视惊出一身冷汗。
“您监视我?”夏昭南语气也冷了下来。
女人淡笑?,大概是觉得她天真:“你身边的团队,所有工作人员都是我用?过?的人,我需要监视?不用?我问,你去过?哪儿,有什么工作,她们自然会主动告诉我。”
夏昭南缓缓深吸一口气:“可工作之?外的时间只属于我自己,我想?去哪儿想?干什么,没必要让您知?道。”
秦音淡淡道:“你是艺人,二十四小时都几乎活在公众眼皮子下,想?有你自己的时间?Cathy,别再天真了。”
她懒得再多说,一边往里走?,一边最后一次警告不听话的女儿,“你的身世我好?不容易才压下,我不想?因为你三天两头往夏家跑,毁了我为你做的这一切。”
夏昭南只觉讽刺。
明明是怕公众谴责她从未尽过?养育之?恩,偏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完美人设维持太久的人,是连真实的自己都吃掉了吗?
“我当初同意跟您离开时,您答应过?我,不会阻止我和她们的来往。”夏昭南在秦音对面落座,嗓音轻却冷,一双直视对方?的眼凛凛如刀。
......
从天而降一个大明星母亲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欢喜?震惊?难以置信?
如果是对从小都期待家人的孩子,大概是件开心的幸事,对从不知?道自己身世且满足现在生活的小孩儿,也许抗拒多过?喜悦。
对十七岁的夏昭南,是心里藏了多年的秘密终于尘埃落定的平静。
此外,就是如释重负——她的身世被揭开,是不是意味着,她心底同样藏了很?久很?久的另一个秘密,有那么一丝丝可能看见天光?
这是夏昭南在秦音来找她的那天,涌上心头的第?一感觉。
“南南,妈有件事要告诉你,可能对你来说有些难以接受,但请你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顾雅丽眼睛很?红,许是进门?之?前刚哭过?一场,喉咙也有些哽塞,艰难地带些颤音。
夏昭南乖巧地点点头,心里隐约猜到:“妈,你说吧。”
就在那天,夏昭南得知?自己被抱养的真相,顾雅丽和夏明浩结婚后一直没孩子,老太太又因为唯一的孙子被人带走?,催生催得紧,听说先领养一个容易生育,就命他们抱一个女孩回?来,恰逢与?顾雅丽远房亲戚的秦音当时刚瞒着公众偷偷生下她,因为各种原因没法自己养,就把?她交给了顾雅丽,对外一致说是顾雅丽自己生的。
夏家人对她身世守口如瓶,也的确做到对她视如己出,也许在夏舜尧出生后没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夏昭南依然感激顾雅丽极尽可能的,给到了她所有能给的母爱。
夏昭南宽慰地抱抱养母,抬头,看到一个陌生且美丽的女人从外面进来,穿一袭曲线毕露的紧身连衣裙,光华夺目,站在古朴厚重的四合院里,像是民国画卷上走?下来的美人。
看到她,轻轻蹙了下眉,也许是同样没能接受自己女儿已经这么大的事实,也许是她的相貌与?女人期待中相去甚远,总之?,这个与?夏昭南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本该在她心里产生奇妙的脐带关?系的女人,和她一样似乎都对彼此没有太大的反应。
但演员的确是演员。
那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只在女人脸上出现了一下下,紧接就转为失而复得的欣喜。
“Cathy,妈妈终于能来接你了!”她急切地奔上前,未语眼先红,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一瞬,大滴大滴的泪珠已经落在她身上。
夏昭南却觉自己仿佛是在和一个陌生的漂亮姐姐拥抱。
这个女人,这个年轻的看上去至多只有三十岁的女人,真的是把?她生出来的亲生母亲吗?
她像是拿错了剧本,只是在演一场别人的戏。
周遭安静,院里的石榴树呜呜摇晃着,似是被女人演技一并感染,顾雅丽抹着眼泪回?屋,夏明浩抽着烟,一直没说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夏舜尧被关?在屋里,耳朵贴在门?上想?探听,老太太闭着眼,嘴里呓语,庄严肃重的佛珠在她手里一圈圈捻磨,无声而肃穆。
二零一零年的夏天,夏昭南即将升入高三的前一个月,知?晓了自己身世,与?这世上曾与?她最亲近的家人一夕之?间变为毫无血缘的陌生人。
她成为不少?同学羡慕的对象,有了一个小说里才会发生的大明星母亲,送给她各种昂贵的叫不上牌子的漂亮裙子和奢侈品,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入之?前从未想?象过?的另一世界。
珠光宝气,人人不知?世间疾苦的名利场。
夏昭南在秦音放下那一件件华服,温柔细语地和她许诺着明天再来看她,紧接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中,平静地站起身,看都没看这些琳琅满目的礼物,走?到鱼缸旁,抓了把?鱼食,分洒下去。
顾雅丽远远跟着她,忧心忡忡,她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喂完后,洗手回?自己的卧室。
坐在窗前,盯着对面曾在黑夜与?她同时亮起灯、如今却空无一人的小房间发呆。
蝉鸣聒噪。
不知?疲倦地撕扯着小暑过?后的盛夏,男生不在家,从放假的第?一天就去了他母亲所在的城市,直到开学前才会返回?。
他们之?间从她单方?面苦苦逃避的陌生,终于变成双向的视而不见。
这是她之?前想?要的结果。
却不是此刻的夏昭南想?要的事实。
她缓缓闭上眼,把?头埋入屈起的膝盖,隐忍很?久的眼泪无声打湿裙摆,将她从未开过?口的暗恋撕开一条窄窄的细缝。
她很?想?他。
在终于知?道自己有喜欢他的资格后,想?见见他。
这晚没睡着。
夏昭南等所有的家人入睡后,轻手轻脚地出门?,坐在院里的躺椅上,临着鱼缸,男生在家时常常呆的一个位置,静静看着小鱼游来游去。
52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家,会和其他小鱼抢食,也会高冷地独自玩耍,万籁俱寂的月色里,它吐出一串串气泡,许是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朝她游去。
夏昭南指尖抵上鱼缸,隔着玻璃,看52在她指腹游过?。
月色在她头顶昏蒙。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多久,胡同传来极轻的脚步,在院门?口停下,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宅门?被人打开。
夏昭南抬头,和没来得及收起钥匙的姜溯对上视线。